锡若抱着胳膊,牙齿上下打架地说道:“奴、奴才第一次到盛京来,不、不习惯!”其实他真正想说的是,在现代冬天到处都是空调暖气,至不济也有一个电炉子烤着,哪能冻到这份上啊? 回头御膳房也不用预备冰冻耳丝了,直接把他拉过去切丝装盘儿得了。真TNND冻死人了!
老康看着锡若的样子,又是好笑,又是怜悯,便命李德全把手里捧着的、原本是预备着给自己穿上的那件厚貂裘,盖到了锡若的身上。锡若被那件暖洋洋的貂裘一裹,差点没感动得大叫“老康同志万岁”起来。
老康被锡若那副感激涕零的样子逗得笑了起来,又同他说了几句闲话,听锡若说起他家那个游乐园里乱糟糟的情形,忍不住又笑了一场,却相当不厚道地拒绝了他把萝卜头都引进紫禁城来的企图。锡若有些沮丧地转开头,却看见前不久被老康罢免了的大学士马齐领着几个黄头发、蓝眼睛的老外向这边走来,不觉站住了。
锡若清楚地记得,这一年春天的时候,马齐因为私下串联群臣保举八阿哥为太子的事情,被老康下令拘禁,诸王大臣甚至议马齐当斩,虽说过后老康又说冤枉了他,把马齐放了出来,可是没想到这么快,马齐就又回到了老康的身边,协助处理政务。看来这个胡子花白的前大学士还真有两把刷子。
几个蓝眼睛的老外来到老康跟前,其中的一个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语说,他是俄罗斯的XX侯爵,希望大清国皇帝陛下遵照两国先前缔结的《尼布楚条约》和《恰克图条约》,准许两国商人在市圈里自由贸易往来。
因为那俄国人的名字实在太长,那老外又说得含混不清,所以锡若一时也没听明白,但是他说的要和大清朝展开互市(边境贸易),锡若却听得一清二楚,立马儿想起北京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的那帮倒爷来了,心里不禁暗笑,想道原来“倒爷”的历史这么悠久了。
等马齐和几个老外走后,锡若见老康心绪尚好,便笑嘻嘻地说道:“我听说老毛子那儿的冬天比盛京还冷,也不知道他们怎么熬过来的。”
老康嘴角含笑地说道:“昔日罗刹国侵据我大清疆土,我师困之于雅克萨城,本可立时剿灭,但是朕不忍加诛,反倒接受了他们议和的请求。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锡若偏头想了想,问道:“难道是为了和他们做生意?”
老康呵呵一笑道:“这也是一方面,但却不是朕主要的用意。我天朝泱泱大国,地大物博,原本也不必指望从边贸互市里得到多少实惠。但是罗刹人悍野顽强,大清军队虽然在雅克萨之战里取胜,但是伤亡同样不清,再加上你刚才说的,罗刹国地处高寒荒原,即便真的攻打下来也不易驻守。现在黄河连年泛滥,国库空虚,从财政上来说,再和罗刹国开战也对我大清国不利……”
锡若默默地听着,心里对老康的敬佩之情不觉又增加了几分。这位勤政爱民的皇帝,一直到老年,还在兢兢业业地为国事操劳忧虑,宵衣旰食,偏偏他这二十几个儿子里头,才能出众者固然不乏其人,却大都忙于争位夺嫡的“大业”,也难怪这位千古一帝晚年的心境,竟会如此凄凉了。
锡若想起太子被废之后,老康曾经痛心疾首地对自己说道:“天底下又有哪家的儿子,会对父亲的重病,兄弟的夭折毫无哀戚之情。这就是朕的太子!朕亲自挑选,一手栽培了三十余年的太子!”
锡若紧了紧身上的貂裘,不愿意顺着这个话题说下去,就朝老康笑道:“和老毛子在雅克萨打仗的事情,奴才也听说过。皇上采取的是恩威并用、剿抚兼施的方略,先对老毛子严辞警告,警告无效后,才发兵反击。反击时采取先扫外围,然后水陆并进,三面包围,一面堵截,断其外援的战法,迫使老毛子困守孤城,最后攻克之。”
这原是锡若从老爸留下的那一柜子藏书里看来的,现在说出来倒是丝毫不爽,想了想,他又顺手拍了老康一记马屁,说道:“皇上远在千里之外,却运筹帷幄料敌机先,奴才实在佩服得紧。”这倒也不全是假话。
中俄的这段战史,《鹿鼎记》里也曾经提到过,只是老康不像书里写的那样曾经亲临前线指挥,而是坐镇在后方运筹帷幄。只不过锡若没有说出口的是,当时驻守雅克萨的俄军仅数百人,而彭春和萨布素两次出征雅克萨,第一次带兵约三千人,第二次带兵两千余人,兵力众寡及远近劳逸之势一目了然,然而围攻数月竟不能全歼或攻取,中俄两国谁枪械精良,练兵有方自不待言。
锡若曾经不止一次向老康提起,西方落后于大清国的地方固然不少,可是他们的发展却非常快,在很多实用科学技术的开发上甚至已经领先于东方。如果先进的西方科技仅深藏于内廷,于国计民生又有何益?
只可惜说归说,老康照旧嘱咐锡若国学才是根本,要他好好研读圣人的经典,做个文武全才。这个锡若倒也没有什么异议,只是在他看来,老康对孔孟程朱那一套的迷恋与提倡几乎超过任何汉人皇帝。他不但追加孔子的尊号,亲自去曲阜朝圣,首开经筵制度;而且重新启用明末声誉已经败坏的理学等等,对于汉族封建文化核心的儒家思想是兼收并蓄,连糟粕也一并吸收了进来,甚至还开创了年年表旌殉节守志的“节妇”、给银建坊的常例。
对于这些东西,作为二十一世纪新新人类的锡若自然颇不以为然,所以他在上书房里的功课总是不上不下,让亲自指点他念书的老康徒呼奈何。锡若却暗想道,反正我说的话你也好些听不进去,大家正好扯平,便又乐颠颠地继续他在大清朝的胡混生活。
老康痛说一番革命家史下来,似乎心绪好了不少,瞥眼看见锡若又是一脸跑神的表情,忍不住拍了他的脑袋一记,斥道:“朕说话,你怎么总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
锡若哆嗦了一下,连忙陪笑着说道:“奴才方才是在回想雅克萨之战的情形,故而走了神。”可不敢说自己是在肚子里拼命地腹诽老康。
老康看着锡若点了点头,说道:“看来没白送你去丰台大营里历练一回,倒是长了些心思。”
锡若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紧跟着却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老康见他实在冻得不行,转头朝四周看了看之后,朝李德全说道:“起驾回宫吧。”
“富贵闲人”
隔年的二月,老康同志又去游了一趟五台山。这让锡若不可避免地想起了顺治在五台山出家的传闻。只可惜他在盛京得了一场重感冒,等到病好爬起来,老康已经从五台山回来了,却是满脸轻松惬意的神气。看来五台山的风水确实不错。
这时距离锡若从明珠府后花园的池塘里被捞上来,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年。他几乎和二十一世纪时的那个自己一样大了。他尽力不让自己去想另一个时空里的事情,就只当眼前的是黄粱一梦,梦醒了说不定就又回到了他熟悉的二十一世纪,又看见了拿着鸡毛掸子追着他打的老妈,和提着自己耳朵要他划拉大字的爷爷……
锡若正坐在乾清宫后面发呆,冷不丁他的耳朵却被一个人拎了起来。他一边“哎哟哎哟”地叫唤着,一边使劲地扭过脑袋去看谁在跟自己开玩笑,然后并不太意外地看见了十四阿哥一脸的坏笑。
见锡若皱着眉头告饶,十四阿哥这才放开了手,挨着他坐下以后说道:“听说你在盛京病了。我在外头办差,没顾得上派人问候你一声。如今都大好了吧?”
锡若一边抚着耳朵,一边看着十四阿哥笑道:“不过是伤风感冒而已,老早就好了。只可惜错过了去五台山的机会。”他见十四阿哥几个月不见,眉眼间又成熟干练了不少,心里又是高兴,又不禁叹息了一声。
十四阿哥倒也没有躲避锡若的视线,反倒迎着他的目光问道:“你刚才又在发什么呆?难道是又在为哪家的姑娘怀春?”
锡若伸手捣了十四阿哥一下,笑骂道:“春你个头!明明你几个儿子都那么大了,女儿也造出来好几个,却跑来取笑我?我哪有你老人家的龙马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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