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安娜回想起自己在瘟疫之地初次遭遇亡灵时的景象。直到此刻,那些画面仍旧是如此的历历在目:她走进一间农舍,呼吸着尸体散发出的恶臭,眼见那些曾经是活人的东西咆哮着蹒跚而来,发起攻击。她丢出一记火球,在恶臭的空气里又增添了一份腐肉烧焦的气味。最后,她烧掉了整间农舍,让其中的行尸走肉全都归于真正的死亡。彼刻与此刻并不相同,但又有许多一样的地方。任何涉及暴力、涉及杀与被杀的事情对她来说都是一样。一阵寒意袭来,就像是一支瘦骨嶙峋的手拂过背脊,她不由打了个寒战。
“是的,”她说,“我曾有过一样的经历。”
“那你……对这样的景象习惯了么?”金迪伸出她的小胳膊,指着那些仍然散落在地上的尸体,“看着那些几个小时前还是活生生的人,现在变成……这样……”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都为之嘶哑。吉安娜看着女孩眼中涌起的泪水,反而略感到一丝宽慰。感受悲伤,是从恐惧中恢复过来的第一步。
“不,不管经历多少次,你也不会习惯的。”吉安娜说道,“这让人心痛,每一次都是。但……陌生感会逐渐退去,你会知道该如何从中振作起来迈出下一步。那些逝去的人,那些你失去的一切,都会希望你振作起来。你会记起如何去欢笑,去感恩,去享受生活。但经历过的,永远不会忘记。”
“我想我再也笑不起来了。”小侏儒的话语并不现实,但却真挚得让吉安娜几乎就要信以为真,“为什么是我,女士?为什么他们全都死了,我却活了下来?”
“我们永远也没法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们能做的就是以充实的人生为逝者致以敬意,确保他们的牺牲不会白费。想想你的父母是如何爱你,想想他们看到你幸免于难时会有多么感恩。”吉安娜微微一笑,尽管看起来略显苦涩,“想想我看到你幸免于难时会有多么感恩。”
金迪抬起头望着她,苍白的唇边浮起一丝微弱的笑容。吉安娜感到心里又放下了一块石头。金迪是个坚强的女孩,她会没事的。
吉安娜掰下一块面包递给小侏儒。“你做得很好,金迪。你让我和你的家人都感到骄傲。”
吉安娜并不知道自己期望什么样的回应,但绝不是接下来的这一切。金迪——伶牙俐齿、特立独行的小金迪——把面包扔在血迹斑斑的地上,张开双臂扑到了吉安娜的怀里,痛哭流涕。
吉安娜跪了下来,紧紧抱住自己的学徒。她的目光扫过战斗之后留下的狼藉,蓝色的眼眸里尽是哀伤。
在所有效忠部落的种族里,牛头人毫无疑问是最热爱和平的一支。他们生性豁达、待人和蔼,他们果敢而又坚定。但是,当一个牛头人找到义愤和暴怒的理由之后,聪明人都知道最好别挡在他们的道上。
所以当贝恩经过的时候,部落士兵都赶紧退到了一边。
他摇晃着尾巴,横平着双耳,步伐沉重,怒火冲天。这一次他没有请求觐见,而是像他的父亲那样,咆哮着直呼大酋长之名。
“加尔鲁什!”一声怒吼之下,所有人都停下了交谈,沉默地望着这平日里向来冷静的公牛。贝恩一牛当先,哈缪尔·符文图腾和沃金紧随其后,一同来到了大酋长所在的桥头之处。这大桥横跨尘泥海湾两侧,加尔鲁什正环抱双臂凝望着对面的塞拉摩。当贝恩大呼其名的时候,他并没有回头。贝恩暴怒之下已不去考虑后果,一把抓住这兽人的手臂将他转了过来。以马尔考罗克为首的库卡隆卫士们立时围了上来,但就在他们打算把这头愤怒的公牛剁成肉泥的时候,加尔鲁什摇了摇头。
贝恩疯狂地咆哮着,将一块染满鲜血的破布糊到了加尔鲁什的脸上。这倒是终于让加尔鲁什有了反应,他甩开破布,冲着贝恩怒吼了一声。
“我照你脸上招呼的,加尔鲁什,是一名年轻牛头人的鲜血。他死在你的命令,你的指挥之下!而像这样毫无意义倒在泥泞中的还远不止他一人,远不止!”贝恩叫道,“比起那些刺青,这东西更适合挂在你脸上,加尔鲁什!”
马尔考罗克猛然用力一推,铁塔般的贝恩也踉跄着后退了一步。紧接着他用强有力的手掌抓住贝恩的手腕,往外侧扭转半圈,缺掉的两个指头丝毫没有影响手的力道。这时加尔鲁什擦去了脸上的血污,然后说道:“放开他,马尔考罗克。”
一时之间,这个黑石兽人看起来就像是打算回绝酋长的命令。他的身体紧绷着,明显是抗拒的姿态,但最终还是松手放开了贝恩。他往地上唾了一口,退回原位。
加尔鲁什盯着贝恩,接着,令牛头人完全没想到的是,他竟然笑了起来,从缓慢低沉的窃笑逐渐演变成疯狂的大笑,那声音甚至开始在水面回荡。“你这头蠢货,”加尔鲁什仍然未能止住笑声,他面对贝恩,伸出一只手指向身后的塞拉摩,“我们胜利的时刻已经到了!”
贝恩目瞪口呆,他身后的沃金第一个回过神来,说道:“你在说什么啊?我们战败了,不止是战败,简直就是灾难!”
“灾难?”加尔鲁什反复咀嚼着这个词,就像是在品尝它的味道,“不,我不这么想。你们都因为我的拖延而恼怒。你们背着我秘密集会。你们不厌其烦接二连三地向我抱怨。你们质疑我的智慧,我的计划。现在,你们谁能告诉我,这个拖延决策带给我们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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