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八名探员踏上那个突堤码头后不久,酒醉狂欢的人士就开始大批抵达。这种派对是你不会想迟到的。
他们大部分都把车停在悬崖附近,利用特别安装的绳索和梯子往下爬到遗迹去。年轻小姐们把手提袋和手机挂在脖子上,裙子掀起露出一半臀部,尽力抓紧且维持自己的尊严。当然,底下已经有个男人操作着聚光灯,专挑最耸动的内裤从娱乐已经抵达的观众。从大家频繁发出的欢呼声判断,晚上穿着性感跑出来狂欢的女人还真多得出奇。
每隔几分钟,就会有个年轻小伙子懒得慢慢爬下去,抓了根绳索就往下跳。我猜想他们大部分都嗑了药。以我的经验,药物的兴奋会搞得他们不顾自身安全。至少有六次,我看到他们擦过峭壁,重重摔在岩石上,然后彼此击掌后,又去嗑药了。谁说药物不会损害脑部呢?
在博德鲁姆举行狂欢派对的想法,以及其衍生的巨大利润,是属于一个德国背包客。他无意间来到博德鲁姆,听说了那些遗迹,于是夜里骑着一辆轻型机车来到这里,想拍摄月亮出现在绝命之门的画面。尽管他有荒唐不羁的过去,不过他也曾花两年在美国研习海洋学,然后放弃。因此他还记得一些专业知识,晓得一年有两次,这片遗迹的壮观程度会大减—一个超大的高潮会淹没大部分遗迹。
这表示,也会有个超大的低潮,会让这个古老城市露出比以往更多部分。一开始,宽阔的大理石舞台会露出水面。他凝视着那片舞台,心想:那会是一个多棒的舞池。
两个月后,他检查了潮汐表,且进行过一次水肺潜水以确认他的测量数据后,就带着几个哥儿们开着发电机运输车过来,停在悬崖上,牵了电缆到峭壁下以进行灯光秀,同时把几艘载着喇叭音箱的驳船停泊在近海处。他们在崖顶的围栏上开了几个开口,固定了梯子和绳索,连接到底下的水泥消波块,好让顾客可以下去,同时在每个开口处,都有一个壮汉负责收入场费。
大家都很乐意付钱。世上还有哪个地方可以让你在星光下的海洋中开派对,在古代遗迹中嗑药,在两万人的埋骨之所跳舞?派对常客都说,这是他们所知的最棒的舞会了。
我看到的那一夜,一年一度的博德鲁姆狂欢派对非常盛大,而且比往常更特别。当时已经有十艘载着喇叭音箱的驳船停留在一道弧线状岩石内侧,不受涨潮影响。其中最大的一艘上头,有个人站在一个临时舞台上,像是某种未来派马戏团的表演领班,他是大家称之为“化学阿里”的音乐DJ。几个站在岩石上的男子利用烟雾制造机,把一波波看似超自然的浓雾往水面吹送,使得绝命之门看起来像是漂浮在云雾间。此时他们才开始打亮一排排的激光束和频闪闪光灯。
在这一片骚动中,一群安保人员抓着一条钢制通道拉开从崖底铺设到刚从水里冒出来的大理石舞台,舞台上还有四根破烂的石柱。当音乐声音愈来愈大,大到几乎能触摸到之时,十来个高大而穿着时髦的人带领着第一批派对参加者,沿着走道过来,踏上一个两千年来没有人走过的地方。或至少从去年派对至今还没有人走过。
震耳欲聋的音乐,一波波四射的灯光和激光束,舞池里回旋的剪影,烟雾在古代遗迹间制造出一片灰白,同时绝命之门仿佛悬浮在水面上,缥缈又神秘,此时你很容易相信,如果死人要从坟墓爬出来,就会是在这样的夜晚。
好吧,有个已经被判了死刑的人出现了,但当时他还不晓得。许多大型游艇从海上开来,他就在其中一艘上头,缓缓驶入雾中,停泊在那道弧线型驳船之外。
那艘游艇停在其他大型游艇旁后,“空降师”的几组射手、侦察员、掩护人全都各就各位。他们下了船后,那艘体面的小游艇就后撤到黑暗的近岸处等待,同时他们调整自己的耳塞式耳机和翻领上的麦克风,观察着群众愈来愈多、愈来愈混乱。确信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后,这些人便融入人群,分散开来,到各自预定的位置去。
其中的关键人物是一个三十四岁的黑人,他是你所能想象的最搞笑又最聪明的家伙。我们所有人加入“空降师”后,就换了个名字,他也一样,为了向本名麦克金利·摩根菲尔德(McKinleyMorganfield)、艺名“泥巴”沃特斯(“Muddy”Waters)的伟大三角洲蓝调乐手致敬,他自称是麦克金利·沃特斯。我们都喊他麦克。任何见过他弹奏吉他唱着《午夜逃亡》(MidnightSpecial)的人,都一定会搞不懂他干吗浪费时间来当情报员。
麦克是主射手,预定位置在靠近崖缘的一个小浅坑,他的步枪已经组合好,藏在旁边的黑暗中。他随身带了个杰克丹尼尔威士忌的酒瓶,只不过里面装的是红茶,他喝了一大口,四下看一圈,就像个醉鬼正在等着前面没人了,才要慢慢往下爬。
沿着崖顶往前,在一丛矮小的树影底下,是后援射手葛林堡,这个蠢货老是表明他要娶个有钱老婆。他跟另外两个人站在一起,看似三个白人好友正在犹豫要不要付钱下崖去参加派对。但事实上,另外两个人是侦察员:除了找出芬雷的位置,他们的工作就是负责警告两个专心负责射击的射手,以防危险会从他们的视野之外出现。
我在悬崖上那辆租来的厢型车旁,碰巧也拥有最佳的视野,可以看清所有小组在各自的岗位上。因此,当芬雷准时出现时,我看到一股兴奋感染了他们所有人:再过几分钟,芬雷就会穿过绝命之门了。
他的安保团队全都是前任的俄罗斯克格勃密探,此时走到了船后方的娱乐甲板上,拿起双筒望远镜,仔细审视着悬崖侧面的岩壁、底下的小片海滩,以及海上的舞池。
直到他们表示一切没问题,才有人从船舱里走出来:一开始是一群盛装打扮的年轻女郎,穿着香奈儿或古驰,在甲板上等着一艘快艇过来,把他们直接载到舞池去。
我看到麦克放下酒瓶,一手伸进黑暗中。我知道他正等着芬雷从船舱里出来跟四名女伴吻别,也知道他会准备好。两名侦察员因为担心会有一波烟雾逐渐飘过来,就离开了葛林堡身边,以确定视野不被烟雾遮蔽。一个掩护人穿过停车处,朝围栏走来,准备要支持所有人。透过耳机,我听到三个在水边参加派对的同事—包括第三个射手、另一个掩护人,还有一个人带了霰弹枪,以防万一跟芬雷的人马交火—正在跟指挥官说话。指挥官在那艘小游艇上,每个人都在跟他报告最新情况,只有我除外。我们全都感觉到自己已经登上发射台,准备发射了。
我们当时都不知道的是,还有另一艘小船上的另一群人,也在仔细留意岸上的一切动静。他们船上的灯光全都熄灭,在回旋的烟雾和一艘艘巨大的游艇遮掩下,那艘小船根本看不见。但是船上的人有绝佳的视野,因为他们全都戴了军用级的夜视镜。
那些夜视镜是芬雷的安保组长提供的,他认为博德鲁姆之旅绝对不能等闲视之。为了加强保护,便找了一批顶尖的佣兵,从各地赶来博德鲁姆。他们先从电话中听取简报指示,到达时已经有一货柜的设备在等着他们,然后苦等了两天,那位安保组长才通知他们搭上一艘安排好的船,停泊在离岸不远处。
在黑暗中,那些佣兵看到芬雷从装了防弹玻璃的起居室走出来,迎向那些年轻女郎。我们在崖顶这边也看到了。麦克让芬雷走了两步,只是为了确保如果要开第二枪的话,旁边那些安保人员无法及时把芬雷拉回去。他手指放在扳机上,此时最靠近他的那个侦察员发出一声警告。
另一波烟雾正要模糊他的目标。葛林堡也看到了,于是单膝跪地,准备随时接手开枪。但麦克看了一眼烟雾,觉得自己还有时间,迅速瞄准开火了。幸亏音乐声吵得震天,根本没有人注意到子弹射出时清脆的喀啦声。那颗子弹击中芬雷,但开枪时太仓促了,本来打算射中他前额、击碎他脑部的子弹,结果命中的位置偏低了些。
他倒在甲板上,一大块喉咙溅在他背后的那件古驰洋装上。他还没死,不断扭动着,但麦克的视野被烟雾挡住了,没法再开第二枪。一名侦察员急忙朝自己的麦克风讲话,叫葛林堡接手。
船上的安保人员一片混乱,但后援船上的人透过自己的耳机,听到了芬雷倒下时的喊叫,于是透过夜视镜审视着悬崖。其中一个看到葛林堡单膝跪下,举起步枪,便大喊着克罗地亚语……
紧邻着他的那名狙击手迅速把枪往旁边转,锁定葛林堡,扣下扳机。葛林堡自己的手指正要扣下去,忽然被击中胸部倒下去,挣扎着。我离他最近,知道他还活着,就赶紧冲向他。
我打破了所有规则—第一优先是任务,而不是成员的安全—而且我应该等着指挥官下令的。但葛林堡躺在毫无遮蔽的地面上,如果没人把他弄到有掩护的地方,他就会再挨一枪,几秒钟内就会死掉了。
没有人知道敌方是从哪里开枪的,但麦克立刻看出了危险:如果海上有人可以瞄准葛林堡,那也同样可以击中我。他大喊着警告我,认为自己还被烟雾遮蔽,于是蹲低身子冲出来拦截我,把我拉着趴地。他喜欢我,我想原因之一是我们都热爱蓝调音乐,而且也因为他天生是个英勇的人。
他才跑到一半,一阵微风在烟雾中撕裂一个洞,船上的那些佣兵非常厉害,两颗子弹立刻击中麦克的肾脏上方。但出于上帝的恩典,那本来会击中我的。
麦克扔下步枪,倒地大喊。我转身,迅速扑向他,用我的身体盖住他的,然后抓着他一起翻滚—子弹纷纷击中我们周围的松垮土壤—直到我们滚到一个安全的小洼地。派对客人们尖叫着,终于明白有两个人中枪且伤势严重,但他们完全不晓得到底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射手在哪里,因而更加恐慌。
https://www.cwzww.com https://www.du8.org https://www.shuhuang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