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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第1页)

工程总指挥陈忠阳日夜坐着一辆满是泥水的北京吉普,颠簸在大漠河沿线,伴着吼叫与国骂,指挥调度全线工作,处理可能发生,而又确实天天发生的问题。这个平川市委资格最老、年龄最大的副书记,于日夜奔波中像是一下子又老了10岁,人也变得又黑又瘦,就像个老农民。有时在工地上,一些不认识他的民工竟把他称做“老大爷”,还问他,这么大岁数了,咋还来上河工呀﹖

自从水长县工地发生了食物中毒事件,陈忠阳就以工程总指挥部的名义通令各县工地,一律不得从非正常渠道采购任何食品,包括食盐在内。在此之前,工地上已发现有少量劣质缺碘食盐流入,所幸的是,都被及早查到并没收了。同时,陈忠阳也养成了一个习惯,到任何一个地方,先看伙房,查伙食,发现问题当场处理。

陈忠阳不论到哪里检查工作,从来都不事先通知,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抓住谁算谁倒霉。平川八县市半数以上的县级指挥或现场指挥挨过他的恶骂。有个转业军人出身的现场指挥就喊陈忠阳老巴顿。大多数民工可不知道老巴顿是美军的四星上将,喊来喊去,就变成了“老八阵”,还有解释:“谁敢懵咱陈书记﹖咱陈书记可是老黄忠了,当年和老省长一起八次领人上河工,所以才叫老八阵哩,你们知道不知道﹖?”

这天中午,陈忠阳的北京吉普突然从泉山开往大漠,一路向北检查着,傍晚来到了下泉旺工地。

把车停在漠河大桥下,陈忠阳带着秘书小岳下了车,从北岸河堤一步一滑下到了河底工地上。

工地上,下泉旺村的民工正于休息中等待吃晚饭,满河底和朝南的一面堤坡上都是人,有的坐在满是泥水的大筐上,有的死了似的躺在地上,还有的三五成群聚在一起,高喉咙大嗓门的聊天骂娘。陈忠阳和秘书小岳从他们身边走过时,谁也没动一动,坐着的坐着,睡着的睡着,骂娘的照骂娘。

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民工骂道:“日他娘,老子宁愿去蹲监狱,也不想再这么拼下去了?这是人干的活么﹖一天十四五个小时,没日没夜地抢工期,还不如劳改犯人?”

另一个民工接上来说:“三哥,你要怨得怨自己的命?咱下泉旺不是穷命么﹖咱他娘要有钱,也能拿钱出来‘以资代劳’,谁还来玩这命呀﹖”

中年民工又骂:“日他娘,我要早知道上面叫咱这么拼,就把家里的驴卖了,交集资款,才不到这里来当驴哩?”

又一个年轻民工说话了:“算了吧,三哥?你家值钱的玩意,也就那头小青驴了,你要真敢卖了,三嫂就得一辈子把你当驴使,那还不如在这受几个月呢?”

聚在一起的民工都笑了。

年轻民工又说:“就咱下泉旺一村人苦呀﹖这600里工地上,哪县、哪乡、哪村不一样苦﹖南面的人苦得不更冤﹖就算不上工程,人家好歹也总还有水用,咱这可是最下游,不上工程就没法过。所以,咱今天苦点,说到底还是为了自己。”

这时,一个坐在大筐上抽烟的精瘦汉子说话了:“小五子说得对,咱就是为自己嘛?整好了大漠河,不要年年为水打仗了,我这个村书记也就好当了,再用不着年年枉法,为死人、伤人、顶缸的人发愁。所以,老少爷们都得给我向五子学习,好好干活,少胡说八道?”

陈忠阳注意到了这个精瘦的汉子,走到面前问:“老弟呀,这么说,你就是下泉旺的村支部书记喽﹖”

精瘦汉子认出了陈忠阳,忙从大筐上站起说:“陈书记,你咋来了﹖”

陈忠阳笑眯眯地问:“你认识我﹖”

精瘦汉子笑道:“咋不认识﹖我叫曹同清,五年前您分管政法时,找您告过状哩,和我们老书记一起去的。”

陈忠阳说:“为和上泉旺的械斗,是不是﹖?你们真是远近有名哩。”

曹同清点点头,又指着面前的民工说:“陈书记,我们庄稼人说话随便,其实也是累急了,都没有坏心,您可别往心里去。”

陈忠阳心情挺好,呵呵笑着说:“是的,是的,你别和我解释了,我全理解。我累急了也得骂两声娘的。现在我也经常骂娘哩,在吴明雄面前都骂。”说罢,还用力拍了拍曹同清的肩头。

不料,曹同清“哎哟”一声痛叫,差点趴到了地下。

陈忠阳感到哪里有些不对劲,忙撩开曹同清披在身上的棉衣看,这才发现,曹同清两个肩膀已是一片血肉模糊,贴身穿着的破棉毛衫已和那些模糊的血肉紧紧粘连在一起了。

扶起曹同清,陈忠阳痛心地问:“是抬筐压的么﹖”

曹同清点了点头,又说:“这两天不抬筐了,装土,不碍事的。”

陈忠阳关切地说:“那也要小心发炎。”

陈忠阳请秘书小岳找了工地卫生员来,要卫生员想法处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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