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治元年六月左宗棠终于从安徽进入江浙,由衢州而严州,沿着一条山明水秀的富春江,逐步进展,到第二年初春,已抵达离杭州不到一百里的富阳了。
杭州对岸的绍兴、萧山,这时已由从宁波方面打过来的常捷军、常安军这两支洋将德克碑和铥乐德克所统率的部队所收复。整个浙江,已收复了四分之三,但最富庶的浙西,亦就是杭、嘉、湖三府,仍旧在太平军手里。
同治二年三月,左宗棠升任闽浙总督、官位比李鸿章来得高,但处境比李鸿章来得艰苦。那时的李鸿章已攻下苏州、无锡,照道理说,应该攻常州一路打到南京,但那一来便要跟“曾九帅”——曾国荃争功了。李鸿章深通宦术,不肯干这得罪曾氏兄弟的傻事,却以为左宗棠不妨欺侮,所以近水楼台派翰林出身的刘秉璋收复浙江的平湖、乍浦、海盐,又派程学启由吴江进攻嘉兴。浙西膏腴之地尽入淮军之手,不但接收了太平军的大批辎重,而且以江苏巡抚的身分,派委了浙江的州县官。将一个闽浙总督兼署浙江巡抚的左宗棠,几乎气出病来。
只是徒恨无用,唯有收复失地,方能收复职权,所以左宗棠由严州驰赴前线亲自督饬主攻杭州的浙江藩司蒋益沣,全力进攻。其时杭州的长毛,增强西面的余杭为犄角之势,连营四十余里,调集重兵防守。这一番部署相当高明,因为杭州与余杭联结一气,官军就无法合围,杭州仍旧可以获得接济——接济来自余杭北面的嘉兴与湖州,只要守得好,有一两年可以支持。
因此,左宗棠一心打算,要冲断余杭与杭州的通路,化一线为两点,就像下围棋一样,再也做不成两只眼,而成了两粒孤子。无奈长毛深沟高垒,而官军又只能在西、南两面着力,几番接仗,虽有斩获,无补大局。
于是有熟悉浙西地形的人献议,认为官军应该绕出余杭西北,攻取一处名叫瓶窑的地方。其地在余杭以北,德清以南,当东西苕溪交汇之处。而且有两条陆路通往浙江的两座名山,正北一条,通莫干山,西北一条通天目山。如果占领了瓶窑,嘉湖两郡的接济受阻,杭州和余杭的粮路一断,长毛军心动摇,不战自溃。
这是好计,但依实际情况来看,却近乎纸上谈兵,因为长毛的重兵,就齐集在瓶窑一带,官军绕道进攻,众寡悬殊,而且劳师远役,胜负之数,不卜可知。左宗棠起先兴奋,细一筹算,不觉废然而叹,依旧是采取了逐步进逼,破得一垒,即有一分进展,最后水到渠成的坚实战法。
在硝烟迷漫的激战中,一年将尽。这天驻扎在涌金门外的蒋益沣大营,忽然来了个年轻人求见,自道姓张,有紧要军情,要见“藩台”。
守卫的把总,见这姓张的人,长得很漂亮,眉宇之间,是个公子哥儿的模样,心中有了好感,便为他通报,而且替他说了好话,因而蒋益沣立刻接见。姓张的是一介老百姓的身份,却长揖不拜,同时要求摒人密谈。
蒋益沣是个老粗,先命人搜了他的身子,确实查明未曾暗藏凶器,方始与他单独谈话。
“敝姓张。有一通公文,先请藩台大人过目。”
蒋益沣接过公事来一看,上面有“江苏巡抚部堂”的大印,便很注意了。看完了才欣然问道:“原来贤父子是大大的忠臣,埋伏在杭州为官军做内应,那太好了!请问,今天是不是有什么好消息带来?”
此人就是小张,他确有好消息带来,这个好消息不在杭州,但与杭州密切有关。他先问道:“大人可晓得海宁的长毛头目?”
“晓得啊!不是什么‘魏王’蔡元龙吗?”
“是!”小张答说:“蔡元龙早已想弃暗投明。我亦很下了一些功夫了。现在到底把他说动了,决定献城投降。”
“好极,好极!”蒋益沣大为高兴,“海宁一投降,嘉兴跟杭州的通路就断了。他果然真心投降,我请巡抚出奏,保他做大官。”
“他不在乎做大官,要带兵,就是这么一个条件。”
这个条件,蒋益沣却答应不下,“带兵?”他踌躇着说,“那得巡抚作主。”
“我懂了。”小张年轻爽直,开门见山地说:“无非怕他诈降,带了兵会倒戈。是不是?”
“你明白就好了。”蒋益沣说:“苏州克复以后,淮军跟长毛是怎么闹反的?你总知道!”
李鸿章、程学启杀降一事,几乎通国皆知,小张如何不知道?“太知道了!”他说,“大人,你是带兵的,胆子不能小,毒蛇咬一口,见了绳子都怕。姓蔡的不是条毒蛇,是条绳子。
这条绳子捡起来,可以派上大用场。你不要错过机会,埋没我们的苦心,还有两三年的苦功。“
这几句话说得很有力量。蒋益沣不能不动心,也不能不问——要问的话很多,先后最要紧的问起:“你说他有大用处;是什么用处?”
“他可以替大人去打仗,由海宁往北,打桐乡、打嘉兴、打湖州。”小张问道:“大人,你看看地图就明白了;你现在就少这样子一支兵。”
蒋益沣是初次入浙,由衢州溯江北上;对于杭州以北的地理,实在不甚了了。所以听从小张的建议,真的取了张地图来看。这一看,才觉得小张的话有分量。
地图中所看出来的形势非常明显。以杭州为中心,向西延伸到余杭,为太平军坚守的防线,阻断官军,不得越省城而北,向东就是钱塘江,海宁在北岸,再往东就是已落入左宗棠所谓的“苏军”手中的海盐与乍浦。
“这才真正叫做鞭长莫及!”小张指着地图说,“大人,你的军队要到海宁,只有两条路,一条是绕过长毛的阵地,大兜大转,由天目山脚下过来,先往西,再往东。‘城头上出棺材’,大可不必。再一条是水路,由萧山下船,渡过一条钱塘江就是。这条路很方便,两个时辰就到,可惜,大人,你的水师是几条‘搭浆货’的木船,经不起长毛在岸上一炮。”
话说得很直率,即令是粗鲁不文的蒋益沣,也感到有些刺耳。可是不能不承认他的分析,直截了当
https://www.cwzww.com https://www.du8.org https://www.shuhuang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