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j的画像高高地挂在地方官书房窗户对面的墙上。画像里祖父的前额和头发因隐藏在旧木镜框深棕色的阴影里而显得模糊不清。祖父那模糊的形象和被抹去的荣誉不断激起孙子卡尔·约瑟夫的好奇心。
有时,在寂静的午后,所有的窗户都敞开着,市立公园里栗子树的绿荫给这个房间送来了一种阴凉、柔和的安宁气氛。
地方官带领他的委员会成员去城外了。
远处楼梯上传来了亚克斯老头啪嗒啪嗒的拖鞋声,令人惊悚。他穿着毛毡拖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将鞋子、衣服、烟灰缸、烛台和台灯收集在一起擦洗。
卡尔·约瑟夫爬到一张椅子上,凑上前去仔细端详祖父的画像。只见画面被分割成无数深深的阴影和明亮的光斑,众多的线条和墨点在这块亚麻布上划割出上千道折痕,硬邦邦的干油彩毫无生气。
卡尔·约瑟夫从椅子上走了下来。绿色的树荫在祖父褐色的上衣上晃来晃去。画中的线条和墨点聚合成祖父既模糊而又神秘莫测的面容,有些陌生的眼光,正远远地凝望着昏暗的天花板。
每年暑假,孙子要多次和这位祖父作无声的交谈,但每次都一无所获,因为逝者始终缄默不语。年复一年,夹在黑镜框里的肖像变得越来越苍白,越来越空洞,仿佛无情的岁月要再一次一点一点地吞噬这位索尔费里诺英雄的生命,直到某一天,只剩下一块空白的亚麻画布更加苍白、更加空洞地俯视着他的孙子。
楼下院子里,在木板阳台的阴影中,亚克斯坐在一张小凳上,面前放着一溜儿擦拭过的军用皮靴。每次从斯拉曼太太那里回来,卡尔·约瑟夫就会来到院子里,坐在亚克斯边上。
“亚克斯,给我讲讲祖父的事吧!”
亚克斯随即放下手中的刷子、鞋油和擦布。每次在讲故事之前,他都要搓搓手,仿佛是要抹去干活的劳累和手上的污垢。
“他对我可好哩!”他会千篇一律地这样开头,这样的开场白他已经足足用了二十多次。而后,亚克斯继续讲道:
“我刚来庄园的时候已经不年轻了,但我是单身,老爷不喜欢雇用结过婚的人。除了夫人,他从不与其他女人交往,但不久肺炎夺去了夫人的性命。谁都知道他在索尔费里诺战役中救过皇帝的命,但他对此事不吭一声。为了纪念他的功勋,人们在他的墓碑上刻上了‘索尔费里诺英雄’几个字。他去世时年纪并不是很大,那是十一月份的一个晚上,大约九点。当天下雪了,下午他还站在院子里问我:‘亚克斯,你把我的毛皮长筒靴放哪儿了?’我不知道放在哪里,但我还是说,‘我去给您取来,老爷!’‘还来得及,明天再取吧!’他说……可是‘明天’他再也不需要毛皮靴了,而我也一直单身。”
情况就是这样。
有一次——那是最后一个暑假了,因为一年后卡尔·约瑟夫就要离开军校去入伍了——地方官说了这样一段告别话:“祝你万事如意!你是索尔费里诺英雄的孙子。记住这一点,你会一帆风顺的!”
上校、全体教官以及所有军官都记得这一点,卡尔·约瑟夫也因此一帆风顺。虽然他骑术不好,地理学也差,几何学也不及格,但毕业时还是获得“优异”成绩,被任命为少尉,分配到第十重骑兵团。
展现在卡尔·约瑟夫眼前的是最后一次庄严的弥撒和即将开启的荣耀。耳畔回响的是上校那震耳欲聋的告别辞。上身穿着天蓝色的军服,上面配有金黄色纽扣;背上挎的是银色的子弹带,上面嵌有一个威风凛凛的猫头鹰饰物;左手拿着骑兵帽;下身穿着鲜红色骑马裤;脚蹬闪闪发光的高筒皮靴,马刺发出的声音悦耳动听;腰佩一把带有大护罩的亮闪闪的军剑。在一个炎热的夏日,他就这样出现在父亲面前。这次不是星期天。有了少尉身份,他星期三也可以回来。
地方官正坐在他的书房里,对卡尔·约瑟夫说:“随便坐吧!”
他摘下夹鼻眼镜,眨了眨眼睛,站起身来,仔细打量了儿子一番,觉得一切都无可挑剔。他拥抱了儿子,俩人互吻了一下脸颊。
“坐吧!”地方官说着,把少尉按在椅子上。他自己则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他在考虑一个合适的开场白。指责,这次肯定是不恰当的,但也不能一开始就赞扬他。
他终于开口道:“现在你应该先了解你所在部队的历史,也要了解你祖父曾服役过的部队历史。我有公务要去维也纳一趟,总共待两天,你可以跟我一起去。”
地方官摇了摇铃,亚克斯进来了。
“叫希尔施维茨小姐,”地方官吩咐道,“今天准备一些酒,如有可能再准备一些牛肉和樱桃丸子。今天用餐时间要推迟二十分钟。”
“是,男爵老爷!”亚克斯一边说,一边朝卡尔·约瑟夫看了看,并小声地对他说:“祝贺您,少爷!”
地方官走到窗边,这个场面令人激动。他听到自己的儿子在他身后正和男仆握手。亚克斯双脚擦着地面,发出沙沙的响声,口中喃喃地说着已故老爷的什么事。亚克斯走出房间后,他才转过身跟儿子说道:“天气很热,是吗?”
“是的,爸爸。”儿子回答道。
“我们出去走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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