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蕙她们早已经习惯于接待陌生人,不用吩咐就赶紧做起饭菜。这些粗糙可口的食物让武早大为兴奋,更想不到的是,一个酿酒工程师会对四哥所喜欢的烈性瓜干酒如此中意。他哈哈大笑,连连说很久没有喝到这么刺激的饮料了。
四哥有些不快:“酒嘛,怎么是饮料!”
武早说:“对,瓜干烈酒。这是英雄才喝的酒啊!”
一句话让拐子四哥大笑起来,他不知怎样喜欢武早这个新朋友才好。我对工程师说:“你们厂的葡萄酒可是名扬天下。”
可是武早连连摇头:“那种东西,有也行,没有也行。不过谁也别在我面前骂那种酒。”
四哥又一次大笑起来。
武早喝了很多酒。他一个人出来打猎,好像为了摆脱满腹心事似的,这让我看出来了。他喝过了酒,突然咕哝了一句奇怪的话——后来我才听明白那是一首悲凉的古诗。这使我想到他的内心远不像他的外表那样粗糙,他毕竟是个酿酒师呢。他握着我的手,一下子跟我接近了很多。这真是一个奇怪的人。接下去我从交谈中得知,这个酿酒工程师既入迷地喜欢屈原,同时也能背诵莱蒙托夫和叶赛宁。他真正懂诗,并且很容易就沉浸到另一个世界里去。他不像某些“假斯文”,并不急于卖弄。
喝了一会儿,他叹息一声,胡乱抓过一支枪。我发现他错抓了四哥的枪。但我没有阻止他。他背起枪,有力的大手按在我的肩膀上,扶着我,踉踉跄跄地走到葡萄园里去。
满天的星星,一阵一阵的风有些凉。武早把他的夹克衫扯开,让风吹拂着,抚摸着自己宽大的胸脯。他粗粗的嗓门说:
“伙计,我不问你啦。我觉得你不是这儿的人——我也不是。我们都是顶呱呱的家伙。”
这是少见的直爽也是少见的傲气。我说谢谢,拍了拍他的手臂。
他接上很痛快地介绍了自己,说自己是一个不幸的人。我这才知道,原来我眼前的这个家伙是许多年前聘到这个大酒厂工作的,他有很多时间要在国外跑。他参加国际博览会,还在澳洲和美洲待过。他仔细讲着那里的袋鼠和犰狳。这家伙喜欢一个人跑到老远老远,就像这次打猎一样。但他显然不仅仅是出去游玩。他研制出的美酒使成千上万的人陶醉,令那些狂傲的外国人竖起大拇指。可他自己,他这会儿,显然是满腹悲伤。刚开始我觉得像这样一个大汉时不时地闹点儿伤感什么的很好玩,后来才知道他是为了逃避一个人。他不是厌恶那个人,而是没法抵挡她的魅力。让人费解的是,那个人竟是他的妻子!
他告诉,妻子只比他小两岁,如今也有四十岁了。“可是,”他的大手使劲按住我的肩膀,“你这辈子也见不到那样的四十岁女人了。她抵得上一百个我。不过我得明明白白告诉你,她是一个‘流氓’。”
我差不多吓得跳起来。我说:
“妈的。”
他朝我点点头:“真的。不过不该这样喊她。只是这个通俗易懂的叫法你更容易理解嘛。当然了,你得听我慢慢讲她。”
他的那个宝贝妻子叫象兰,不过早就与他离婚了。他从离婚的那一日起就痛不欲生,到后来,随着时间的流逝,伤口却没能愈合。他没有一时一刻不盼着与她复婚。照理说他这样的一个人,一个高大的男子汉,一个有名的工程师,一个在事业上取得了炫目成就的人物,完全不该这样……他谈着,最后嗓子哑下来,又咕哝了两句,那是莫名其妙的诗句。
“美丽少女遍地飞翔,我只爱这个黑黝黝的姑娘……”
他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脑壳。
4
从他嘴里得知,象兰是一个奇怪的人,受过良好的教育。可是她自己并不看重这些。她是一个没有规范的人。这个女人显然十分美丽,但我觉得仅凭这一点还不足以吸引这个大汉。我听下去,只觉得那是一个精通魔法的奇怪女人。他说:
“她差不多不看重一切,这个世界上大概没有什么让她看重。她只专心地过自己的日子。她这人很少有火辣辣的爱情,可是它一旦出现了,她也就没法抵挡了!”
武早就是被卷进这样的一场爱情中去的。刚开始的一阵,象兰疯狂地爱着他。武早说他一辈子也没法忘记那些岁月,没法忘记和她在一起的日日夜夜。他们在一起差一点儿生了个孩子——象兰高兴得要命,但后来不知为什么,没有让孩子生出来。她有无比旺盛的生命力,就像一个人可以不歇气地一直舞蹈下去。别人都看得眼花缭乱了,她自己却没有气喘吁吁。她这人也直爽得惊人,在别人看来必然成其为秘密的,在她那儿都可以随便地讲出来。她可以讲出自己最隐秘的一些感觉和渴望,可以直接倾吐对别人的倾慕和爱恋。在那个城市她差不多同时喜欢上了好几个小伙子,并且又毫不隐瞒。她请他们到家里来,和他们诉说心事,打扑克,玩,还和武早一起招待他们。她那时还要回忆更早时与一些小伙子的交往,回忆那些无穷无尽的“幸福生活”,这样一次又一次对武早讲,对别人讲,这种直率最后终于让武早受不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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