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着他们一同来的那个村民和闵江都没说话,而是不约而同的叹了一口气。
瑶华听到了闵江的叹息声,陡然明白了什么。望着顾守信怀中抱着的那个婴儿,差点眼泪都掉了下来。她冲着顾守信摇摇头,上前接过那个孩子。“你们出去吧,把这个人也带出去。别揍他。”
那个倒在地上的男人突然放声大哭了起来。
怎么杀人凶手还委屈上了?顾守信懵了,“为什么?”
瑶华叹了一声,“你去问闵管事。我先来替这个女人收拾一下。”
众人这才意识到,床上还躺着一个衣衫不整的女人。
所有的侍卫立刻退了出去,顾守信气呼呼地将那个嚎啕大哭的男人也拎了出去。
瑶华在屋里看了一圈,实在是找不到什么合适的东西,索性从靴子里拔出了匕首,将自己的袍服前摆割了下来,替那个婴儿简单包裹一下。对海安道,“你赶紧去烧些热水。”
又对阳舒道,“你去跟闵叔把药盒拿来。”
两个丫鬟立刻忙碌了起来。
瑶华抱着婴儿来到那个产妇的旁边,“我知道你也不想这么做。但是他好歹是一条命,是你的亲骨肉。我一会儿给你一些钱,足够你能养活这个孩子到四五岁的光景。到了那时,他便是去做个乞儿,也能活命了。”
那个产妇本就精疲力尽,此刻捂着脸,哭得气若游丝。
一番忙乱之后。瑶华将那个婴儿的脐带割断,将他洗的干干净净,包好了放在产妇的身边。
那个女人也瘦得都快脱相了,看着孩子的脸,眼泪不停地往下掉。努力地抬起头来,想要给瑶华磕头,“恩人,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您。”
瑶华道,“我不要你谢,你若真有心,留着孩子一条命吧。”
那女人只觉得无言以对,不知道该说什么。
瑶华从怀里掏出了一把铜钱,还有几颗散碎的银子,“你收好。”然后她在那女人的耳边道,“……每月这几日,不易受孕。若是不想再作孽,自己以后注意一些。”
那女人连连点头,“我记住了。”
瑶华洗净了手,出了屋子。
顾守信和几个侍从都等在院子里。可是人人都是一副被打击的模样,所有人都感觉很不好。
瑶华也没吭声,低着头出了院子。
顾守信和众侍卫直觉跟上。
今夜也没什么月光,荒村的路很不好走,只能看到模糊的路的影子。
顾守信心里太难受,实在憋不住了,“家……家主,闵管事,说的是真的吗?”
瑶华呼出了一口气,想让心头的难受随着这口气离开,可是没什么作用,“你是说不举子?”
顾守信点点头,继而发现自己其实是跟在瑶华身后,而且四下漆黑一片,便是站在瑶华面前,瑶华也看不见他点头。“对,”他艰难地说出那三个字,“不举子。”
不举子,跟举子只差了一个字,但却完全是两回事。所谓不举子,就是生子不举,生了孩子不养育,把婴儿溺死或扔掉。文人说话委婉,听起来文绉绉的,但再委婉,也掩盖不了事实,那就是杀婴。
方才闵江告诉他们这些事情的时候,顾守信这个手里也经过人命的人,差点要吐了出来。他没法想象,也没法理解,为什么这些人能够将自己的亲生骨肉丢弃或者杀死。
瑶华想起刚跟和家往来的时候,尧恩曾经在和煜的书房里读到一份公文,乃是三山地区的赋税公文。尧恩回来学给她听,“夏税及身丁钱总二万九千七百有余……独夏税七千六十九贯有奇……”也就是说,身丁钱高达夏税的三倍之多。
瑶华讲给他们听。可是有一个侍卫忍不住问道,“一个人的身丁钱到底有多少?竟然让他们做出杀子的事来?”
闵江道,“我还记得约十年前,我们经过泉州,人户每年输纳身丁米七斗五升。如今已经不知道涨到什么价了。”
那侍卫听得头皮发麻,“可就为几斗米就连亲儿子都杀?”
闵江也忍不住叹气,“便是上好的田地,风调雨顺的光景,一亩地一年不过两三百斤的出产。也就是说,一亩地都不够一个人的身丁米。这才是身丁钱一项,除此以外,还有田租,户税,力役等,林林总总,你们听过的,没听过的。你们可曾听过鼠雀耗?”
众侍卫包括顾守信都摇头。他们虽然如今在顾守信下面行事,都是小喽喽的,但是出身都不错,便是没落了,也曾是显贵人家,哪里会接触到这些。
闵江道,“就是粮食入官仓后,可能被老鼠、鸟雀偷吃。这个损失也得老百姓承担。还有支移和折变等名目。就是说老百姓不但得交税粮,交完之后,还得负责送到指定的地方。不想自己送也行,交钱。这个钱按运输距离算。甚至官员衙役为难人,笔杆子一划指定运送到千里之外的。这运费钱比交的那点粮食贵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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