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他们上回见面之后,经过了这么些年,阿布都·穆罕默德·可汗酋长看起来不太像个军阀,倒是比较像一幅中世纪油画。他的皮肤有着皮雕的质地,身上穿着精致的传统阿富汗长袍,一把金匕首是他权威的象征,脚上的小牛皮靴子擦得亮晶晶。不幸的是,这整个效果都被他手腕上那只巨大的劳力士金表给毁了。
这几年的岁月对待他并不仁慈—不过话说回来,这几年的岁月对待阿富汗的任何人都不仁慈—但有件事是他同辈人很难夸耀的:他还活着。如今他已经快七十岁,是他们部族战士的首领,当他瘸着腿走过铺着石子的院子,所有士兵和访客都心怀敬意地让到一旁。大家都很好奇这个刚来到堡垒大门口的健壮男子是何方神圣,竟能让可汗酋长这么迅速地急着迎出来。
有些人说他是以前的同志,是英雄;也有些人说他是医生,要来帮可汗治疗某种恶疾。无论这个陌生人的来头是什么,他显然当得起其他人都没能拥有的殊荣:伟大的可汗一手揽着他的肩膀,亲自陪同他进入装饰华丽的觐见厅。
这个房间以往是英属印度西北边境省指挥官的办公室,因而有挑高的天花板、从英格兰运来的壁炉,还有一个高起的平台放着指挥官的办公桌。现在高台上铺着足以成为博物馆收藏的古董地毯,还有几个来自伊朗和中国的丝织靠枕。角落的一个黄金火盆燃着熏香,一个壁炉旁放着所有泡茶的工具。尽管这个房间里有这么多异国的美丽物品,但能完全吸引每个访客注意力的,却是壁炉对面的那面墙。
当撒拉森看到墙上嵌着的巨大水泥块时,可汗状似半闭的双眼观察着他。撒拉森停下来,瞪着那面浅浮雕,上头是两名背叛可汗的男子挣扎的四肢和尖叫的脸,死前的那一刻被永远留存了下来。不知怎的,他一直想象那两个人比男孩大不了多少,但现在他看到,他们是完全成熟的战士,高大且全副武装,这让他们的恐惧更有力量。
撒拉森走近那面墙。时光和烟雾让那些水泥块表面结了一层蜂蜜的色泽,他很惊讶看起来的质感很像青铜。阿布都·可汗走到他身边。“你喜欢我的雕塑,嗯?你知道他们叫什么名字吗?”
撒拉森摇摇头。虽然他听过这个故事很多次,但从没听过这两个人的名字。
“阿呆和阿瓜,”可汗说,放声大笑,“几年前有个中央情报局的家伙来拜访我,是他取的名字—现在大家都这么喊了。”
撒拉森的身体微微僵住。“中央情报局的人常常来这里吗?”
“每隔两三年,”阿布都·可汗说着耸耸肩,“他们支持的派系每个月就换一次,老是想花钱要我帮忙附和。”他走向火炉,“我从来不收他们的钱,不过,我得承认,我喜欢他们的幽默感。”
一名老人盘腿坐在昏暗中,他的双眼有白内障,此时他起身,正要帮主人和访客泡茶。阿布都·可汗阻止他,转向撒拉森,指着那名老人和厅里的十来个侍卫。“你要他们离开吗?”
撒拉森点点头,他正需要隐私。阿布都·可汗微笑。“我想也是。你大老远跑来阿富汗,不会是为了简单拜访一下。”
其他人都走了之后,阿布都·可汗开始把茶叶舀进一把茶壶内。“你还记得上回我泡茶给你喝吗?”
“当时战争结束了,”撒拉森回答,“我们正在拆营房,你和我坐在厨房里抽烟。”
阿布都·可汗的脸柔软下来—他们有过好时光,充满同志情谊与勇气,他喜欢回想那些时光。“当时我正在返乡的路上,你则是要展开一条更长的路。”
撒拉森什么都没说,只是从架上拿了两个精致的茶杯,放在炉火旁温杯。
“据我所知,”阿布都·可汗继续轻声说,“沙特阿拉伯王室还保有他们的宫殿和王权。”
“还能保有多久?”撒拉森问,声音同样轻,“或许我们很快就会晓得,他们没有了远方敌人的帮助,还能不能生存下去。”
两个人望着彼此。“刚刚我听说你是巡游医生时,”阿布都·可汗说,“还不确定你是不是变了,因为年老而柔和了……”他的声音愈来愈小。“所以,你还在从事上天的工作?”
“永远。我需要三个人,阿布都·穆罕默德·可汗,三个不重要的人。如果你能帮忙,我相信上天会知道你的功劳。”
“你的意思到底是什么—有多不重要?”
撒拉森没回答;他只是转头望着阿呆和阿瓜。
“啊,”阿布都·可汗说,“我明白了。”他需要时间思考,于是走到一个俯瞰着院子的阳台,开始大声朝着下头聚集的士兵喊着。无论风险有多大,他都知道,自己没有什么选择:撒拉森曾经愿意为阿布都·可汗和他的人民牺牲性命,这笔债他永远无法偿还。他回来泡好茶。“对于这三个人,你有什么偏好吗?”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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