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她有点用力过猛了。我蹲在厨房的餐柜旁,右耳流血,什么都听不到了。我半睁开眼,看看她是不是还在,然而周围天旋地转,我头疼得很。这次比以往都严重。或许可以这么说。但事实上,我对此并不确定。一直以来,我已经对自己身上的青一块紫一块习以为常了,还时常忘记因饥饿而导致的胃痉挛和眩晕。此外,我很怕再染上新的“习惯”。耳朵有点出血,这确实很疼,但我只字不提。我忍住泪水。我得爬起来,但我马上就失去了平衡。一阵眩晕让我不得不倚靠在餐橱子旁。我听到橱子里的碗碟颤抖的声音,于是只好再坐下。
希望她什么都没听到,每次挨打,我就多了一份免疫。好吧,她已经走了。没有人来看我,这再好不过了。我太惨了,我觉得羞耻。之后,我的耳朵疼得要命。我有所不知的是,她刚刚把我的耳膜打穿了。我的右耳再也听不到了。这是第一个后遗症。我这次又做什么了?我甚至不知缘由。这又怎样,每天都会挨打。这也是随机事件,其实完全没有理由。
我十二岁了,而我的生活条件持续恶化。每天都是新的噩梦。晚上入睡时分,我只会问自己一个问题:明天起床时,她的情绪会是怎样的?如果为了叫我起床,第一下打在肩膀上:“起来,到点了!”这意味着一天会较为平静地度过。如果是打在头上,我就有苦头吃了。
半睡半醒时,就是现在这种情况下,她会恶意爆棚。自从搬到了博比尼,因为家里地方太小,我一直跟弟弟罗伯特一起睡。因为怕挨打,我会睡在床的里面,这样她就够不着我的脸了。然而有一天,她认为我们长大了,决定不让我们睡一起了。问题是,没有别的地方了。
“我不管你,你睡地上!我反正不想再看见你们一起!”
当天晚上,我靠着弟弟的床边,睡在地上,盖着的旧被子是从布满灰尘的纸箱中拿出来的。可是地上又冷又硬,我根本睡不着。第二天晚上同样如此。第三天,我实在撑不住了。我得睡觉。于是我偷偷睡到罗伯特旁边。终于能觉得舒服一些了。问题是不能被她发现。第二天早上,她一定要看到我睡在地上。怎么办?我没有闹钟,只能保持时刻警惕:一听到声响,我就得马上下床。当然,我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睡觉,想象着万一她发现我在罗伯特的床上会是什么后果。好在第二天早晨,我如期躺在床脚下,假装睡觉。为了叫醒我,她会踢踢我的腿。
这个伎俩还是奏效的。可每晚都保持警觉,一有动静就马上从弟弟的床上爬下来,这样太累人了。我睡不好觉,缺觉累积起来,终于,在一个早上,我忘了提前醒来,这也是自然的事。可当我看到她进了卧室,已经太晚了。她拽着我的头发,把我扔到地上,暴打一顿。我没有反抗。每次挨打,我的大脑会在此期间短路。在我恢复知觉以后,她还在那里,俯身冲我倾泻她的愤怒。
“我告诉过你不想再看你出现在床上!你想耍花招吗?嗯,是吧?你还是想跟你妈一样当妓女啊?嗯?”
我没办法回答。但无论如何,还是不回答比较好。她就等着我开口,只要一开口,她就会继续打我。我蜷缩着躺在地上,膝盖抵着下巴,等着暴风雨退去。
“你给我等着!快起来去洗衣服!”
我远远想象不到等待着我的是什么。事实上,在那天的晚饭后,我洗好了碗,清理干净厨房,感觉到她走到了我的背后。
“喂,今晚你就睡在这。”她指着衣橱说道,而我正准备往里面挂拖把,“这样你就不会再跑到弟弟床上去了。”
她把我推进了衣橱里,然后把推拉柜门关上了。我于是被锁在了黑暗中,被锁在了这个用来放大衣、鞋子以及拖把的衣橱中。我浑身僵直。几乎不能转身,更不能躺下。我顺着内壁往下滑,最后坐在了拖把的旁边。我害怕。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害怕了。藏在床底下的怪物,从柜子里跑出来的鬼魂,这些早就从我的想象中消失了。多年以来只有她,这个女人是我所有童年阴影的化身。但在这个晚上,我又寻回了恐惧的感觉。虫子、强盗、大灰狼。我害怕。直到第二天早晨,我一夜都没有合眼。
我早就该料到的,这次被关进衣橱绝不仅仅是一个惩罚。事实上,这成了一个决定性措施:从此以后,这个衣橱就是我的卧室。更糟糕的是,跟以往一样,我顺从地把这个安排也变成了习惯。晚上,她推我进入衣橱,之后把柜门反锁,而我却一言不发。总是这种无所谓的态度,就像是她在睡觉前把狗放进狗窝里一样。而我呢,最终也开始习惯于待在壁柜中了。门一关,我就后背靠墙坐下,我的左边是拖把和桶,右边则是爸爸布满血和肉渣的鞋子。我还是更喜欢拖把,因为我和它很熟。在它身边度过了几夜之后,我开始把它作为我的娃娃。我把它放在膝盖上,给它编辫子。我对它说:“嘿,今天晚上,我会让你漂漂亮亮的!”它似乎很喜欢这样。我感觉自己收养了它。渐渐地,这个拖把成了我的密友。晚上,我会给它梳小辫,跟它讲我一整天的悲惨经历。哎呀呀,我不能冒这个险,她要是看到我把她的拖把搞成娃娃的样子,一定又会借机痛打我一顿。所以,早晨我会把这些辫子拆开。“我把你的头发弄乱了,我也没办法,我知道这样挺丑的。不过今天晚上,我保证再把你变漂亮。”
要是想尿尿的话,我就会憋着。能憋多久憋多久。但有时候,我实在忍不住了,就会用边上的桶。这也让我感到恐惧。如果她发现我在她的桶里小便会怎么样呢?我觉得她会把我扔到窗子外面。在这种情况下,我会把拖把放在桶上,同时请求它不要出卖我:“你跟我保证,一定要隐藏好啊!”我把渴望获得的爱、安全感和友善全都转移到了这根拖把上。这块脏布头让我进入了一个新世界,在这里我可以照顾别人。对于我来说,她让我触及了一个孩子所能体验的极限。而我却悄悄地用善来回应她的恶。我开始无意识地培养自己的抵御力。她越是虐待我,我就越想逃避。拖把并不是我倾诉的唯一对象。站在洗碗池前,刀子变成先生,而叉子就成了女士,小勺子就是它们的孩子。盘子成了舞道,我重现了梦想中的生活。虽然她想让我陷入泥沼,但我自得其乐,自己抚慰我作为孩子的灵魂。
相对于挨打而言,缺觉才是我现在最受不了的。清晨,她在五点钟就叫我起来,为了在上学前能把一切准备好:洗衣服、熨衣服、早餐、洗碗。晚上,我只有在收拾清理完毕后才能去睡觉。当父亲在零点、一点之间出去工作时,我甚至还没结束,这很常见。他在经过我旁边时嘟囔道:“还没弄完?”没有,爸爸。我还没打扫完。否则我就去衣橱里了。然而,就算是我已经进衣橱了,爸爸,你也不过是会从我身边把鞋子拿走,仅此而已。你一言不发,看都不看我一眼,然后把柜门关上,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确实,我是不会跟你说这些的,爸爸,我很明白,无论如何,你也已经没有发言权了。你其实什么都看到了,但却什么也不说,从来如此。
缺觉很可怕,不光会引起眩晕,还会让肌肉酸痛,生活中的一切都笼上了灰色的面纱。我睡得很少。而且睡眠质量很差。每晚在衣橱中入睡成了我的日常斗争。首先,关节的疼痛导致我不得不每十分钟换一次姿势。其次,我总是害怕在黑暗中独处。为了安慰自己,我会说话,跟拖把、桶还有许多我虚构的人物交谈。我也跟自己说话,试着找到能使我平静下来的话语,轻轻地重复,直到自己昏昏沉沉为止。我闭上眼睛,蜷缩在旧大衣和布满泥污的鞋子中间,感受着重建周围世界的能力。我关掉声音,这样就再也听不到她的叫喊,我为自己做了一副铠甲,再也感受不到她的拳打脚踢,我让这间公寓消失,这样就再也不用做苦力,我推倒了所有屏障,为了让自己感受到自由。我耐心地拆毁白天经历的地狱。成功了之后,我微笑着凝视着这块洁白的画布,最终寻得了梦想之路,我口中不停地重复这个让人奇怪的句子:
“等我长大后,我会有很多孩子,我不会像家人对我那样对待他们,我要给他们所有我不曾得到的善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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