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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一潭死水,我在上面漂浮下沉,动作剧烈时竟能激起一朵浪花,浪花在阳光下五颜六色,煞是好看,但我不会把浪花与死水混为一谈,我看到浪花升起与沉落,为着它的偶然拍案叫绝,但也仅此而已,我意识到,浪花与我的关系源于死水与我的关系,它们是一路货,我不应为浪花而迷惑,我应记起,我是漂浮在死水之上的,我的欢喜必以今后我的难过作为代价,我所泛起的希望也必以我的失望为代价,我并不在乎付出代价,但我在乎在这之间我经历过什么,我在乎我的希望与失望这件事本身的实质,一句话,我在乎真相,这也正是我沉浸于小说写作时所做的工作,然而,当我睁大眼睛,真相却在事件发生与结束之间一闪而过,让我无法看清。
于是我身处无奈境地,如果我承认自己无法察觉真相,那么真相便无意义,如果我因为自己无法察觉真相进而否认真相,那么只会剩下事件本身,事件本身已成过去,变为我的意识,然而意识只要逃离事件之外就无法确认事件,那么我所做的又是什么呢?
这一切表明,无论如何,我都在盲目地生活、工作,盲目地发现。
我相信,我做了多少并不重要,我做了什么才是重要的,但是,我无法确知我在做着什么,我远未清醒,糊里糊涂,我与现实关系暧昧,我除了会说出“这是红色,我要性交,我已成功”这类含混不清意义不明的废话之外,我再也做不出什么,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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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小露对我说过的话,以及那些话中之话,有不少已被我忘掉了,那些忘掉的话沉入时间与空间的深渊,无法寻觅与打捞,它们与那些被我记住的话形成陈小露,陈小露便以一种支离破碎的面貌出现在我的眼前,当然,还有她的动作,声音,神态等等,面对这个面貌,面对这个似乎与我一样有着苦恼与激情的人,面对着她所剩无几的一切,同时,也面对着我的过去,我无法还原,仅从那些仍可被我感知的一切材料中汲取对我的影响,那些影响细密琐碎,极不清楚,终究叫我陷入一片混沌之中。
但是,如果我不去假模假式地分析思考,那么,陈小露与我的一切就会彻底消失,坠入万劫不复的遗忘与虚无——我不想此事就此过去,而是想通过此事知道点什么,比如“我是什么,陈小露是什么”之类的东西。
于是,我再次提起她,提起我,提起有关她与我的点点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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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小露说话有个特点,那就是非常之慢,无论是什么事,经她之口说出,总是娓娓道来,慢慢悠悠,口气和声音就像个老奶奶,一件小事能讲上老半天,可以让你听得清清楚楚,条理分明,有时候我不由得插进嘴去,猜出结局,而她却颇感意外地挑起眉毛问我:你怎么知道的?与她谈话的通常结果是,我会很快把手伸向她下三路,但是,陈小露却坚持让我听完,因此,我的手便如一架飞机一样被及时打落,不无遗憾地收回。
我认为,之所以这样,是她希望我重视她说话的缘故。
陈小露把妆卸了,睡着以后,样子很像一个老奶奶,平时她给我一个感觉,也像老奶奶。我私下里推测那是因为她生活节奏慢的结果。
陈小露有个口头禅,叫做哎哟,她无论干点什么都伴随着哎哟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哎哟一声,坐下去之后又哎哟一声,从衣柜里拿出一件衣服穿上哎哟一声,脱下来放回去又哎哟一声。就连做爱时的叫唤也是哎哟哎哟的。但做爱的哎哟与其它哎哟有个区别,那就是做爱时哎哟后面有喘气声,而做别的动作时没有。
对于这点,我分析不出什么来。
陈小露每次出去之时必得认真化妆,抖擞精神,遭遇多么无聊的聚会都能坚持到底。于是在聚会现场,我往往认为她很讲义气,甚至为她感动。
后来,我再次想到她这个特点,得出另一结论,这是她总在外面厮混所养成的不让别人扫兴的良好习惯。
陈小露和我在床上乱搞时时常说些有趣的示爱语言,比如“我就是你的工具”,“我就喜欢别人干得我求饶”之类。这种话当时听起来很带劲,事情过后再一想也能使人哑然失笑。
作为陈小露所独创的床上用语具有如此感染力,我当然不能任其埋没,于是为它找到别的用途,其中之一便是用于我的剧本创作,在我与导演意见不统一时,我会无情地听从导演的意见,冷酷地进入剧本修改,为什么?因为我有咒语,我一边叨唠着“我就是导演的工具”一边坚持工作,而且其乐无穷,而当更坏的情况出现时,也就是说,当导演改变想法,我需要再次重新修改剧本时,我仍会逆来顺受,做到不争辩,不抱怨,而是毫不留情地彻底妥协,我会回到家,按照导演的意志再次加工,嘴里说着“我就喜欢导演灭我剧本灭得我求饶”,一边欣喜若狂地工作。
由于这句话被我活学活用,在工作中作用明显,因此,作为用途之一,我建议把它们写进电影学院文学系的教学大纲,以便后来有志编剧事业的人去继承发扬,并与那些诸如“绝不坚持自己的艺术追求”等等编剧守则一样受到尊重与推崇。
当然,作为我受陈小露启发所独创的工作方法,它的实际应用前景当然潜力无穷,应积极推广至人际关系领域,我敢夸口说,无论在何种种族、制度下,它均能发挥出极大的威力,尤其适用于下级对上级,以此获得成功的人不要忘记,应把功劳记于它的发明者陈小露身上。
而且,在思想领域内,陈小露的思想也有意义,不是有一种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的思想吗?那么,作为它的补充,陈小露的思想也具有一定价值,我把它由口语转变成书面语,那就是与天妥协其乐无穷与地妥协其乐无穷与人妥协其乐无穷。
从陈小露床上飘下的浪声浪语竟能在我的实际生活中产生如此之大的影响,其本身还证明了罗素的一个思想的正确性,那就是,事物之间的联系是奇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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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陈小露除了在床上说话以外,下床后也说话,两者之间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不着边际,当然,也有不同点,我总结过,当我们在床上时,陈小露话中富于情感,多是些抒情或是表达某种愿望的豪言壮语,我们下床后,很明显,她话中理智成分增加,多是些分析与叙述。这种区别与她的真诚没有任何关系,而且,我相信,她在说话时总是真诚的。
两种情况各举一例。
其一:床上。
第一次在陈小露的床上乱搞,流氓大胆的陈小露索性高xdx潮叠起,而爱不释手的我则以意乱情迷与之相配,完事以后,她对我说,以前跟别人做爱时下面不湿,她的台湾老公性欲强烈,经常得用贝贝油之类润滑剂才行,又说和我做爱不知为什么下面总是湿的,此等动人的话出口,我当然表现出一副爱听的样子,爱听的结果,是我抱紧她睡了一夜,醒来以后她对我说,她从来没跟别人一起抱着睡过。但是,我注意观察了一下,在她老公为她租的小屋里,只有一床被子,也就是说,她不可能单独睡觉。
其二:床下。
陈小露总说她最讨厌老外,原因当然五花八门,一次,我们约好了要去看电影,但事到临头她说不去了,说她有个女朋友约她去一个外国人家打麻将,她那帮老外不会玩,她可以去赢点钱,于是,我们的电影没有看成。
很久以后我知道,陈小露并不讨厌老外,她打没打麻将我不知道,但她在那里认识了一个老外倒是真的,那个老外教了她很多看人的办法,帮她竖立了新的人生观,她爱上了那个老外,把台湾人炒鱿鱼。
这件事的结果让我知道,也许,她当时没有对我说实话,也许,我想,在讨厌老外的问题上,她一定是临时改主意了。
两例情况加在一起,使我对我的“床上床下分类法”产生了怀疑,也对世上各种各样的分类法产生了一些想法,我是说,把一件完整的事物拆开,逐一认识,然后再归纳,果真能总结出什么吗?而且,这与事物的本质有何关系?
至少,从我与陈小露这件事中,我是一头雾水,无论我把它分成床上床下,还是分成认识前认识后,还是分成在我们家内与在我们家外,还是分成别的什么,我得出的结论似乎与我想知道的“陈小露是什么,我是什么”这一类问题并无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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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识陈小露时,她对我说过一个有关她自己的理想,据说这个理想从小就有,具体一点说,从幼稚园开始,就伴随着她,当然,为了她的理想,她也在始终不停地奋斗,她的理想可概括为一句话,就是想让所有的人都喜欢她,这样,她便可以让所有的人都照顾她、让着她,这样她便可以想怎样就怎样,这样她便会活得自由快乐。
这个理想的难度之大,可与任何人类的目标相提并论,它的实现之艰难也就可想而知,但陈小露并不知道自己理想实现的可能性几乎是微乎其微,更不知这是一个不切实际的空想,对于陈小露来讲,她的理想对她具有如此的吸引力,以至于她认为她简直可以为她的理想而放弃一切,不幸的是,这是一个悖论,实际情况是,如果她的理想实现,她将得到一切而根本谈不到放弃。
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陈小露也采取了一些办法,这些办法同时也是陈小露向自己理想进军的证明。下面我来讲一讲她的办法。
办法一:使自己漂亮。
使自己漂亮是个很难的工作,首先,她得有个基础,如果原来的她形如母猿,那么还得顽强地进化,直到出现美人胚子这一形状。所幸的是,陈小露已经是个美人胚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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