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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页)

我的朋友赫布·麦克吉尼斯在说话。他是位心脏病医生。我们四个人围坐在他厨房里的餐桌旁喝杜松子酒。那是个星期六下午,阳光从水池后面的大窗户照进来,在座的有我、赫布、他的第二任妻子特芮莎(我们叫她特芮)和我的妻子劳拉。我们住在阿尔伯克基,不过都是从其他地方搬来的。桌子上有个冰桶。杜松子酒和奎宁水一直在被传来传去。不知怎的,我们谈起了爱情这个话题。赫布认为真正的爱情决不次于精神之爱。他年轻时在某所神学院读了五年后辍学上了医学院,但是他说他回首时,仍把在神学院的那五年视为他这辈子最重要的五年。

特芮说她跟赫布一起生活之前,还跟另外一个男人生活过,那个男人爱她爱得想要杀了她。她说完赫布哈哈笑了,还做了个鬼脸。特芮看着他,接着又说:“有天晚上他打了我一顿,那是我们在一起的最后一个晚上。他拽着我的脚脖,把我在客厅里拖来拖去,还一直说:‘我爱你,你难道不明白吗?我爱你,你这个婊子。’他继续把我在客厅里拖来拖去,我的头不断磕到东西。”她看了一眼桌前的我们,然后看着自己握着酒杯的手。“你拿那种爱又能怎么着?”她说。她瘦得皮包骨头,脸长得漂亮,眼睛黑黑的,褐色头发垂在后面。她喜欢戴玳瑁项链和长长的垂式耳饰。她比赫布小十五岁,有几段时间患过厌食症。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末,她去上护士学校之前曾经辍学,成了个如她所言的“街头流浪者”。赫布有时亲切地说她是他的嬉皮士。

“天哪,别傻了。那不是爱情,你也知道。”赫布说,“我不知道你怎么称呼它——我会说是疯狂——但是百分之百肯定不是爱情。”

“随便你怎么说,可是我知道他爱我。”特芮说,“我知道他爱我。你也许会觉得是疯了,但是不管怎样的确是这样。人和人不一样,赫布。当然,有时他可能表现得疯狂。好吧,可是他爱我。也许是以他自己的方式,可是他爱我。那里面的确有爱情,赫布,别跟我否认那一点。”

赫布嘘了口气,端起酒杯转向我和劳拉。“他也威胁过要杀了我。”他喝完那杯酒,伸手去拿酒瓶。“特芮是个浪漫的人。她是‘踢我一脚好让我知道你爱我’那一派的。特芮,亲爱的,别摆出那个样子。”他隔着桌子伸过手,用手指摸了一下她的脸颊。他对她咧着嘴笑。

“现在他想要和解了,”特芮说,“在他想要打击我之后。”她脸上没有笑。

“和解什么?”赫布说,“有什么好和解的?我知道我所知道的,如此而已。”

“那你怎么称呼这个?”特芮说,“我们到底是怎么说起这个话题的?”她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赫布总是想着爱情。”她说,“不是吗,亲爱的?”这时她露出微笑。我觉得这个话题到此为止了。

“我就是不会称卡尔的行为是爱情,我只是想说这个,亲爱的。”赫布说。“你们说呢?”他跟我和劳拉说,“你们认为那是爱情吗?”

我耸耸肩。“问我算是问错人了。我根本不认识那个人,只是听人提起过这个名字,卡尔。我不知道。你得知道所有的细节。倒不是说在我看来不是,但是谁又能说清楚呢?行为和表达爱意有很多种方式,那种方式刚好不是我的。不过你是怎么说的,赫布,爱情是种绝对的事?”

“我所说的那种爱情是。”赫布说,“我所说的那种爱情,是你别去想把人杀了。”

劳拉,我的甜心,大宝贝劳拉,她语气平静地说:“我对卡尔一无所知,对那种处境也一无所知。又有谁能评判别人的处境呢?话说回来,特芮,我不理解暴力的事。”

我碰了碰劳拉的手背,她很快对我微笑了一下,然后又去注视着特芮。我抓起劳拉的手,那只手摸着热乎乎的,涂过指甲油,修剪得完美。我攥着她宽宽的手腕,一直握着,我的手指像是手镯。

“我走了后,他喝了老鼠药。”特芮说,她用双手紧抱自己的双臂,“他们把他送进圣达菲的医院——当时我们住在那里——他们把他抢救了过来,但是他的牙龈都分开了。我是说牙龈从他的牙齿上分开了。从那之后,他的牙齿就像狗牙那样立着。天哪。”她说。她等了一会儿,然后松开自己的胳膊,端起那杯酒。

“人们真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劳拉说,“我同情他。另外我觉得我根本不会喜欢他。他现在在哪儿?”

“他现在消停了。”赫布说,“死了。”他递给我一碟酸橙。我拿了一瓣,把汁挤进我的酒里,然后用手指搅动冰块。

“后来越来越糟糕,”特芮说,“他朝自己的嘴里开了一枪,可是他连那也搞砸了。可怜的卡尔。”她说完摇了摇头。

“卡尔可怜个什么啊。”赫布说,“他是个危险人物。”赫布四十五岁,四肢修长,一头泛着灰色鬈发。因为打网球,他的脸和胳膊都是古铜色。没喝醉时,他的一举一动都精确而谨慎。

“但是他确实爱我,赫布,这点你得同意。”特芮说,“我只有这一个要求,他爱我的方式跟你不一样。我不是说这个。可是他爱我。你能同意这一点,是吗?这个要求又不过分。”

“你什么意思,‘他搞砸了’?”我问。劳拉拿着酒杯身子前倾。她把肘部支在桌子上,两只手捧着酒杯。她看了赫布又看特芮,她单纯的脸上带着困惑等待着,似乎对这种事情发生在你认识的人身上感到吃惊。赫布喝完他那杯酒。“他自杀又怎么会搞砸了呢?”我又问。

“我跟你说说是怎么回事。”赫布说,“他拿了把·22口径的手枪,他买那把枪是用来威胁我和特芮——哦,我是说真的,他想要用上那把枪。真该让你们看看当时我们是怎样生活的。就像逃犯。我甚至自己也买了把枪,本来还想着我是非暴力的那种呢。但是我买枪是为了自卫,放在车上仪表盘旁边的储物箱里。你们知道,有时候我得半夜离开公寓去医院。当时我跟特芮还没有结婚,我的前妻得到了房子、孩子、狗,一切吧,我和特芮当时住在公寓里。就像我说的,有时候我会半夜接到电话,得在凌晨两三点钟去医院。停车场上会是一片漆黑,我还没有走近车子呢,会吓出一身冷汗。我一直不知道他是否会从灌木丛里或一辆车后面出来就开枪。我是说,他疯了。他能给我车上安个炸弹,什么都做得出。他经常一天到晚给我的服务专线打电话,说他需要跟医生谈谈,等我回电话时,他会说:‘狗娘养的,你活不了几天了。’诸如此类的事情。我跟你们说,很吓人。”

“我还是同情他。”特芮说。她呷着她的酒,眼睛凝视着赫布,赫布也盯着她。

“听着像是场噩梦。”劳拉说,“可是他朝自己开了一枪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劳拉是位法律秘书。我们是在工作上认识的,当时旁边还有很多别的人,但是我们交谈起来,我邀请她共进晚餐。不知不觉,我就开始追求她。她三十五岁,比我小三岁。除了相爱,我们还彼此欣赏,乐意相伴。她易于相处。“后来怎么了?”劳拉又问。

赫布等了一会儿,在手掌中转动那个酒杯。然后他说:“他在自己的房间里对着自己的嘴巴开了一枪。有人听到枪响,跟经理说了。他们用万能钥匙开门进来,看到是怎么回事,叫了救护车。他们把他送进急救室时,我刚好也在。我是为另外一个病人而在那里。他还活着,但是完全无法救治。尽管那样,他仍然活了三天。我是说真的,他的头肿得是正常人的两倍大。我从来没见过那样的,希望再也不要见到。特芮知道后想去陪他。我们为这件事吵了一架。我得说她不该看到他那副样子。我觉得她不应该看到他,我到现在还认为不应该。”

“谁吵赢了?”劳拉说。

“他死的时候我在病房,”特芮说,“他一直没有清醒过来,也没有康复的希望,可是我陪着他。别的再也没有人陪他了。”

“他是个危险人物。”赫布说,“如果你说那是爱情,你可以去拥有。”

“那就是爱情。”特芮说,“当然,在大多数人眼里是不正常的,但是他愿意为之而死。他也的确为之而死。”

“我绝对不会称这是爱情。”赫布说,“你不知道他是为什么而死。我见过很多自杀的,从来没见到跟他们关系亲近的任何人能确定地知道自杀的原因。”他把手放在脖子后面,把坐的椅子往后仰。“我对那种爱情不感兴趣。如果那是爱情,你可以去拥有。”

过了一会儿,特芮说:“我们当时感到害怕,赫布甚至立了份遗嘱,还写信给他在加利福尼亚的一个弟弟——那个弟弟曾是陆军特种部队的——他跟他说一旦自己神秘地出了事,可以去找谁。要么不是那么神秘也可以!”她摇摇头,马上又为这件事笑了起来。她喝了口杯中的酒,接着又说:“可是我们真的生活得像是逃犯。我们的确害怕他,这点毫无疑问。我有次甚至报了警,可是他们也没办法,没法拿他怎么办。他们说他们不能逮捕他或者做什么,除非他真的对赫布怎么样。那不是很好笑吗?”特芮说。她把最后一点酒倒进自己的杯子。赫布从桌前起身,去碗橱那边又拿了一瓶杜松子酒。

“嗯,我跟尼克相爱。”劳拉说,“不是吗,尼克?”她用膝盖碰了碰我的膝盖。“你这会儿应该说点什么了。”她说着,对我露出满面笑容。“我们相处得很好,我想。我们喜欢一起做什么事,我们还都没有把对方暴打一顿,谢天谢地。敲敲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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