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的改宗。酒足饭饱的韦内克博士,冒着雪在回哈尔伯施塔特市的半路上。之前借“丁格尔施泰特老产婆”的帮助,他在村里成功处理了一次难产。一开始他抄小路,村民不知是出于习惯还是迷信,把它当作某种自生向死的通道,因为在世界全然僵滞的冬夜里,这样一条“小径”通往的地方是虚无。韦内克博士如果不是醉得一塌糊涂,才不敢就这么回家。我叫克劳斯,我就是要回家。他嘟囔着。
雪地泥泞不堪。每走四步韦内克博士就陷进泥沼,使劲拔出大腿的同时还得保持平衡。他累得气喘吁吁。村子很快就从视线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雪堆成的小山。那底下有性急的法国工程师种下的杨树,它们遍布在通往城里的道路两旁。医生眼中一片茫然。他认为自己可能一直在绕圈。这个关键时候,身边只有计时表。
他只要一直走,就不会感到冷。如铺上一层裹尸布的土地望不到头,浓雾深锁。我坐下就会睡着,雪融后人们就只能发现一具僵尸了。韦内克博士天性乐观,凡事不多想,作为一个异教徒,他会拿《圣经》取乐,在病人临终的房间里不顾牧师的絮叨开诊单。现在他心里却充满恐惧。
只要我保持快步向前,凭借身后足迹的指引,我就会一点一点地靠近我的城市、我的家。家人一定已经生起了火。但在暮色四合的朦胧天地里,根本望不见自己的足迹。他可不想掉头再去确认。
茫茫黑夜,无边无际的雪有一种光。对此韦内克博士既不能说自己“看见”,也不能说“没看见”。在大雪覆盖的单调世界里,有一丝不一样的迹象都好。幸运的是,他脑袋里装着地图,关于欧洲的地理常识告诉他,这块平原(实际现在是小山一堆)往东将延伸至乌拉尔山脉,往西远去,则是严冬也拿它无可奈何的滔滔莱茵。他只有翻过哈茨山脉才能成功去到西边。虽然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是沿着山的方向前进。
还有十分钟就午夜了。可靠的计时表向他报告精确的时间。这个时候,他还有四到五个小时的时间求生。多么遗憾呐,他告诉自己,这么一个好医生就要没命。
他用冻僵的手揉了揉眼,一瞬间,他相信自己看见远处一道微光闪过。现在轮到幻觉了,他想。关于这点,他曾经读过外科医生巴龙·拉雷的报道:困在冰天雪地的俄罗斯,皇帝的步兵是如何受到视觉幻象和其他同样错乱的幻觉侵扰,眼前出现了热浪滚滚的埃及景象。因此他起先并不认为那是指引之兆。困倦堆砌起疑心重重的冰山,将这个精疲力竭的男人包围其中。
长话短说,正是这个勉为其难、几乎不被察觉的征兆救了医生。它其实来自教堂执事手提的灯,那时他拾级而上,在一定距离之外的教堂里恰好从窗边经过。执事要去敲钟,他已经迟到了,大约十分钟的攀爬他休息了两次。城里钟声的降临要比平常晚两三分钟。
尽管眼神乏力,韦内克博士选择相信那道稍瞬即逝的光。它引导了他冥顽不灵的心。就这样,医生来到了这个城市历史最悠久的建筑。中世纪的教堂广场,对多数异教徒国度来说无比威严却遥不可及,现在它给一个异教徒送去了一盏灯,一盏来到钟楼之上俯视苍生的灯。之后,尽管迷路的事不再发生,因为冬天的酷寒相对缓和,医生也不再出诊,这盏灯却保留下来,最初是油灯,后在医生子孙的促成下改成电灯。直到1945年4月8日,它毁于哈尔伯施塔特的一场空袭。由于春季(使用夏令时)是21点以后才亮灯,死亡的那一刻它保持黑暗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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