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儿?”
“我敢说你们肯定会觉得我太蠢。”
“不,我保证不会的。”这位亲爱的老太太到底想去哪儿呢?
“我真的想去伯特伦旅馆——在伦敦。”
“伯特伦旅馆?”这名字非常耳熟。
马普尔小姐把话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我在那儿住过一次,那时我十四岁。跟我的叔叔和婶婶一起,我的托马斯叔叔是伊利的教士,我从来没忘记过那次经历。要是我真能在那儿住上……一周就足够了,两周可能会太贵。”
“噢,没关系,您当然可以去。我早该想到您会愿意去伦敦,那里的商店——那整座城市都很吸引人。我们将安排好一切——如果伯特伦旅馆还在的话。有好些这样的旅馆都倒闭了,不是毁于战火,就是无法在这样的时代生存。”
“它还在的,我碰巧得知伯特伦旅馆仍在营业。我有一封从那里发出的信——我的美国朋友,波士顿的艾米·麦卡利斯特寄来的。当时她和她丈夫住在那儿。”
“很好,那我就先走一步,把一切都打点好。”她温柔地接着说,“恐怕等您到了之后会发现它已经和往日大不相同了,到时候您千万别觉得失望啊。”
但是伯特伦旅馆没有变化。它还是从前的老样子。在马普尔小姐看来,这简直太奇妙了。事实上,她怀疑……
这一切实在太完美了,完美到毫无真实感。凭着她异常敏锐的直觉,她非常清楚自己只是想要重温旧日的时光。她的大部分人生不可避免地用在了回忆往日的欢乐上。如果能和旁人一同回忆,那便是真正的幸福。但现在想要获得这样的幸福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和她同时代的人大部分都已去世。而她却仍坐在那儿回忆。让人觉得奇妙的是,现在的一切似乎使她获得了新生——简·马普尔,那个两颊粉红,肤色白皙,神情急切的小姑娘……从许多方面看还真是个傻姑娘……还有那个和自己一点儿也不合适的年轻人,他的名字是——哦,天哪,现在她甚至都记不起来了!她母亲当初那样坚决地将他们之间的友情消灭在萌芽状态,是多么明智的决定啊!许多年后她曾与他偶遇——他那样子看起来简直糟透了!当时她为了这事,至少有一周都是哭着睡着的!
当然了,如今的社会嘛——她思索着,如今……这些可怜的小家伙们,其中有一些人是有母亲的,但绝不是那种好母亲——她们不能保护自己的女儿远离愚蠢的爱情、私生子和过早的不幸婚姻。这些都太让人感到悲伤了。
她朋友的声音打断了这些沉思。
“哎呀,我还从来没有。那是——对,没错,贝丝·塞奇威克在那边!在这最不可能相遇的地方……”
马普尔小姐并没有全神贯注地听塞利娜夫人对周围事物的评论。她与塞利娜夫人完全处于两个世界,所以她没办法就那些塞利娜夫人认出的、或自以为认出的众多朋友和熟人的轶事交流意见。
可是贝丝·塞奇威克不同。贝丝·塞奇威克是个在英格兰几乎家喻户晓的名字。三十多年以来,新闻界一直在报道贝丝·塞奇威克所做的各种不同寻常或者超凡脱俗的事情。在战时的大部分时间里,她都是法国援助队的成员,据说她的枪上有六道凹痕,这代表了死在她枪下的德国人。几年前她曾独自飞越大西洋,骑马横穿欧洲大陆,最终到达了凡湖[2];她开过赛车,还曾从失火的房子里救出过两个孩子,有过几次光彩的和不光彩的婚姻,据称她的穿衣品位在欧洲排名第二。坊间还传言,她曾成功地偷偷登上了一艘处于试航状态的核潜艇。
基于上述原因,马普尔小姐满怀兴趣地坐直了身子,毫无顾忌地用一种热切的目光注视起这位传奇人物来。
无论她曾对伯特伦旅馆抱过怎样的期待,她都绝不会想到能够在此看到贝丝·塞奇威克。奢华的夜总会,卡车司机云集的咖啡馆——这类地方都可能会符合贝丝·塞奇威克那广泛的兴趣爱好。但像伯特伦旅馆这样极具声望并且充满古典气息的地方则不像她会出现的地方。
可面前的这位,毋庸置疑就是她本人。贝丝·塞奇威克的面孔几乎每个月都出现在时尚杂志或流行刊物上。而现在,她就活生生地在这里,不耐烦地抽着烟,一脸惊讶地看着面前的大托盘,就好像从来没见过托盘似的。她点了——马普尔小姐眯起眼睛仔细辨认——她们之间的距离有点儿远——没错,她点了炸面包圈。很有意思。
她看到贝丝·塞奇威克把香烟在茶碟上碾灭,拿起一个炸面包圈,咬了一大口,一股红色的鲜草莓酱涌出来,流到她的下巴上。贝丝仰头大笑,伯特伦旅馆的休息大厅里有很长一段时间没传出过这样响亮且愉快的笑声了。
亨利立刻出现在她身边,递上一块精致的小餐巾。她接过来,像小男孩那样用力擦着下巴,感叹道:“这才是我说的真正的炸面包圈啊!棒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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