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贞捂住血流不止的肩膀,几乎不敢相信列缺竟在一瞬间掉转刀刃反杀过来,险些要了自己的命,这至死不休的韧性令他既惊且惧。
“我总算开始欣赏你了。”聂贞移动剑尖,直指列缺咽喉。
骤雨过后,冬日的严寒被带走许多,徘徊于人们心头的冷漠也稍加退却。人间事日复一日。紫金山一战被隐瞒得密不透风,无人提及,无人知晓,就此被从史书里抹去。
第一日。
一根铁链被甩上刑部大牢内曾吊挂初九的房梁。老狱卒爬上梯子,用一只青铜大锁将铁链末端扣在一起,点亮了四周的燃灯。天顶上那只狴犴从黑暗里浮现,露出可怖的笑脸,张望着被吊挂其下的列缺。
血从伤口处滴滴答答落下,老狱卒晃了晃他的脚,然未得到回应。列缺大约陷入了昏睡,梦境里充斥着过分真实的厮杀,疼痛刺激他醒来,疲惫却拉他坠入沉眠,令他的神态比狴犴更纠结可怖。
老狱卒摇着头走开了。
第二日。
列缺从昏睡中醒来,看清了自身处境,只觉备受侮辱,不禁愤然挣扎,将铁链晃得叮叮作响。老狱卒闻声走来,连连制止。
“杀了我……”列缺哑着嗓子道。为防他咬舌自尽,嘴里绑着一根木棍。
“我怎么敢杀你,你可是重犯,碰都不能碰一下。”在老狱卒看来,几十年来进到这里的犯人都一样——像破烂的人偶一样被吊在高处,慢慢流失生命力,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绵长痛苦里化为土灰。这可算最残酷的死法了。想着,老狱卒高举起水壶,“想喝水吗?”
列缺虚弱地点头。
老狱卒大笑一声,将水通通倒在脚下,厉声道:“我既不会杀你,也不会救你,偏想看着你慢慢死!你被拖进来的时候满身是血,杀了不少人吧?为了抓你也伤了不少人吧?恶徒!你这杀人如麻的恶徒留着何用?!如果你愤怒,那么死在你手里的人不是更应该愤怒?!”
列缺强行睁开右眼,流下一行血水,乍看如一行泛红的眼泪。他看着老狱卒,与其说是悲伤,毋宁说是怜悯,像看一个浅薄的后辈。老狱卒愣得退后几步,但瞧见列缺身上的铁链又很快恢复镇定。
“省着点儿力气吧,甭逞强了,纵使你再厉害还不是被吊在这里?连我这把老骨头都打不过。这就叫自食恶果!”
第三日。燃灯噗一下熄灭了,列缺漂进无边的虚无里。聂贞就想这样慢慢摧毁自己?……孝陵卫怎么样了?梅川在何处?既然肉体已无用,唯愿此心化作不系之筝随她远走高飞……父亲可好?叶白还活着吗?乾元和小绀还在等?……列缺将空旷的思绪拉回来,顿感渺小卑微,平静的心湖波澜乍起。黑暗里传来开锁声,陈谦端着烛台走来,他将刑部七品官服随意披在肩头,好像刚从被窝里爬出来。“还在发脾气吗?不过年轻人懂得愤怒也不算坏事。在下陈谦,你可记得我?”列缺不答。“不记得也罢。传闻你不同寻常,今日一见,观察力远不如我。莫非你已经受不了了?小心了!在这鬼地方假如心里放弃了,离死也就不远了。这才第三日,初九可足足挨了七日啊。”陈谦添了些灯油,将燃灯再度点亮,狡黠笑道,“当初你少年意气,偏要跟魁王硬碰硬,那日我在场,当真被你惊艳到。却如今……黑无常,这人世才是真的无常吧?唉,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陈谦捏紧衣领,又碎碎念着走出去,他虽在叹息,语气中却无丝毫感伤。
第四日。伤口结痂了,虎口开始化脓,整双手渐呈青黑色,似乎有蚂蚁在指尖来回爬着吮吸瘀血。脱水使得列缺嘴唇皲裂,脸色像石灰般苍白,垂挂着肩膀,几乎被牢房的沉重所压垮。比起畏惧死,眼下抛弃生的念头倒更容易些。叹息一声,放下生死,他在天地间孤身一人,他在黑暗里拥抱着孤独。
第五日。檐顶滴滴答答地漏水,牢外又下雪了?水滴声似某种音乐点醒了列缺,睁开眼已然不知今夕何夕。不久,刘毅来了。起先他在牢房外的暗处犹豫徘徊,直到见列缺奋力仰起脖子吞咽滴水,方才靠在牢门上低声道:“我知道你说不出话来,所以仔细听我说。”列缺傲慢别过脸,唯独不想被他耻笑自己这苟延残喘的模样。刘毅却未恼怒,又往前探了探头,想靠列缺更近些。“洞里的那些白骨,我会负责收敛,若你不幸死了,我来为你送葬。但是……”刘毅一拳砸在牢门上,低呼道,“最好活着!活下去!列缺!”
第六日。骨胳关节支离破碎,在跨越了麻痹的极限后,身体不可思议地变得轻如鸿毛。尽管列缺沉默地思索着无数事情,皮肤如铁块般冷硬,炽热的血气却似红莲般绽放在体内。在处刑到来前他无所事事,除了等待。
第七日。等,罗恒轻缓的脚步声终究姗姗而来。他不是一个人,夹在一片杂乱脚步声中的是七七和江二三分外明晰的挣扎声。少顷,他带着一队狱卒将初九、江二三和七七蛮横地拖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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