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的上海大火,引来周立波与网民的一场口水大战,尽管事关政府责任和公民表达这些严肃话题,但绝不妨碍周立波那张大嘴吐浓痰,其中最结棍的莫过于这一啐:“没本事移民的,请做个良民吧。”
都说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幸运的是周立波只喝咖啡、不喝墨水,只吐浓痰、不吐莲花。如果他不巧读过柏拉图的《克里托篇》,整个争论就会变得稍微复杂一些。
在这篇不长的对话录里,即将面临死刑的苏格拉底同样拒绝移民,而且还提出了一个相对缜密的论证:任何雅典人在成年之后,认清了城邦的政治组织和法律,如果仍旧心怀不满,大可以带着财产到他愿意去的任何地方,但是如果任何人在这样的前提下,仍旧选择留下来,城邦就有理由认为他在事实上“承诺”按照城邦的旨意行事,这是一种自愿订立的契约。
当周立波说“没本事移民的,请做个良民吧”,我猜想他真正想说而说不出来的就是这个道理。
按照这个逻辑,哪怕你是一个出身贫寒的打工仔,不通外语也不了解外国习俗,仅靠微薄的薪水度日,买了盐就没有必要再买酱油,你依然拥有选择离开自己祖国的自由。所以,你只要仍旧待在这片国土上,你事实上就已经默默地认可了它的法律和政策,由此你必须做一个奉公守法的“良民”。
这个逻辑看起来顺理成章,不过在我们满心欢喜地接受它之前,再来看看下面这个例子:
假设你在睡梦中被人绑架到了一条船上,醒来时眼前除了汪洋大海就只剩下那个面目可憎的海盗头子。现在你有两个选择:1。离开这条船;2。留在这艘船里。前者当然意味着自溺,问题在于,后者是否意味着你其实已经在自由地表达你对船主权威的认可?
我必须把这个例子的发明权交还给休谟。这位英国哲学家的想法很简单:风紧,但不扯呼!
不扯呼,可能是因为不愿扯呼,不能扯呼,无论怎样,都不意味着你默默认可了这个海盗或者这个制度,而只是因为你被它绑架了。明明一边是大怪兽,一边是小蚂蚁,却活生生被绑在一条船上,一起沉船,一起落水。
2010年岁末的网络正在疯狂流传一个发生在厦大辩论会上的求爱桥段:
“请问反方一辩,你有男朋友吗?请回答有还是没有?”反方一辩沉默。两秒后,“那么好吧,默认的答案就是没有!”
虽然我那颗跳动不停的八卦的心无比热爱这个浪漫时刻,但是我的理智却在举双手双脚反对男生的强盗逻辑。
没错,就是强盗逻辑!哪怕这个男生是以爱的名义,哪怕反方一辩没有立即表示反对,哪怕中文字典里有一个词语叫“默认”,都无法支持男生单方面得出那个让围观群众雀跃不已的答案来。
马雅可夫斯基曾经这样向他的祖国表白:“我想让我的祖国了解我,如果我不被了解——那会怎样?那我只得,像斜雨一样,从祖国的一旁,走过。”马雅可夫斯基写得诗意,但在充满负累的现实生活中,有谁能够如此斜风细雨、步履轻快地离开自己的故土和祖国?
一个不认可现有政治制度和政府的人,不但会出于各种原因放弃移民,而且还会接受来自政府的公共利益,比如国防安全、环境保护、法制和社会秩序等,但即便如此也仍旧无法证明他已经默认了这个政府或者制度,因为大多数的公共利益,就像空气一样无处不在,既无法主动接受也无法主动拒绝。如果因为吸入了空气就要效忠政府,估计承办朝鲜旅游团的公司就要破产了。
风紧,但不扯呼,不意味着反方一辩接受了男生的求爱,不意味着你只能做一个良民,当然也不意味着你必须要和制度死磕。现在的形势并没有迫使我们只可能在良民与暴民之间做非此即彼的选择,这个社会还有许多的空间可以去拓展。作为公民,我们可以用法律做挡箭牌,如果法律是恶法,还可以“公民不服从”。关键是,我们有没有在日常生活中持之以恒地去行使一个公民的权利和义务,而不是在常态生活中以良民心态逆来顺受,在情绪失控的瞬间又以臆想中的暴民面目骂娘。在良民与暴民之间,我们还可以有另外一个更好的选择,那就是做一个真正的公民。
季羡林说:“歌颂我们的国家是爱国,对我们国家的不满也是爱国,这是我的看法。”
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作为没有本事移民的,我们所能期盼的是社会上不同角色的人各自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所谓“微革命”,就是一要人人行动、敢于担当,二要不以善小而不为、不以恶小而为之。如果因为你的所作所为、一言一行使得此时此地的世界是一个更好的所在,哪怕就好那么一丁点儿,那么你的言行作为就是善的,你就是一个合格的公民——这是我的看法。
(201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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