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窗外爆竹声响起的时候,少华听见阿妈在厨房叫他吃饭,抬头望去,远处的夜空正绽放着璀璨的烟花。
饭桌上摆放的都是平常菜色,父母和亲戚围成一桌,谈论着一年来的大小见闻,谈笑间,吞云吐雾,觥筹交错。大致快到零点的时候,联欢晚会接近尾声,客厅摆起麻将桌,邻屋的大爷伸出头,把鞭炮挂到窗檐边的铁钩上。阿妈问少华吃几个汤圆。少华说,想出去走走,回头再说。说罢,关了纱窗铁门,走下楼去。
2
少华记得十几年前,莫名镇还不是眼下模样。如今街道萧条得可怜,大街小巷停着私家车,然而人却大都不出来了,剩下的原住民也都迁去了城里。政府投了钱修了街道,也维护了旧楼,原本的陈旧气息一扫而尽,初衷是新年新气象,实则破坏了原有的美感。
路过电影院的时候,少华想起有一年,丁聪就是在这里为自己点燃了第一支烟。丁聪说:“男人不抽烟,当不了神仙。”少华笑,最后呛得眼泪直流,丁聪在旁边弹了弹烟灰,若无其事地说:“第一次都这样。”少华回头看他,额头上的瘀青在夜里的灯下格外明显,“还疼吗?”丁聪吹了一口气说:“你不讲,我早忘了。”
那天他们刚刚和班上几个男生打完架,起因是那几个男生怀疑少华是班上潜伏的“告密者”。不管是进游戏室还是录像厅,很快就被老师抓住,这种事情,无非是班上那几个成绩好的人干的,最后得出的结论,便是少华。
丁聪抄起课椅准备往对方身上砸去时,老师正巧走进了教室。最终一群人蹲着马步在办公室各写了一份检讨。不论是抽烟,还是写检讨,少华都是第一次。那群人毫发无伤,只有丁聪被打了一拳,打青了额头。
3
那些年,红双喜还没有卖到7块钱一包。少华向老板娘指了指玻璃柜角落有些褪色的烟盒,老板娘眼睛还没有从电视上移开,说:“现在就民工还抽这个,小伙儿要不试试别的?”少华摇摇头,说:“阿姨,我是少华啊……”老板娘把目光重新放到少华脸上,“少华?”少华点点头,“张少华,十几年前和丁聪一起常常来买散烟的。”老板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哦,就是那个耳朵旁边有条刀疤的臭小子嘛。”
老板娘所说的刀疤让少华突然有些沉默,因为只有少华知道,那并不是一条真实的刀疤。
那是十七岁那年的除夕夜,丁聪到少华楼下吹口哨,少华找借口说和同学去附近放烟花。丁聪叼着的烟在黑暗中忽明忽亮,少华笑着叫他,他随手递过来一支,然后说:“陪我去个地方。”
少华记忆中的莫名镇是有百厦大厦的,时隔多年,人事皆非的今天,百厦大厦早已经不知所踪,少华一度担心曾经那些讨价还价的大妈现在要去哪里淘便宜货。
丁聪带少华来到百厦大厦的底楼,从漆黑的甬道往里钻,来到老王的文身铺。丁聪说,除夕这天是他的生日,他想送自己一个礼物。丁聪毫不避讳地在右耳旁文上了刀疤,不长不短,像一条趴在耳边的小虫。
少华清楚地记得丁聪当时的表情,就像平常一样,即使再痛,依旧隐忍。丁聪额头渗出了汗,笑嘻嘻地和少华说:“很快,就好了。”
4
那些年少华和丁聪在一所男子高中,恃强凌弱是常事,像少华这样一本正经要考大学的人,自然被很多人视为眼中钉。事后少华也问过丁聪,为什么要帮他,丁聪只说了一句:“自己考不上大学,也没有必要害别人考不上,虽然我不是好学生,但至少不是害人精。”
少华没有意识到自己和丁聪会成为好朋友,就像他从来不曾想过抽烟、文身、打架这些事会和自己挂上钩。少华说:“你呢?你就不想考大学吗?”丁聪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在墙上随意画起来,“看。”虽然简单几笔,少华也看出来那是一个迎风少年的模样。“好厉害!”丁聪笑笑,说:“我爸可不这么认为,我画的画全被他烧掉了,他说我要是考不上专科就去工地打工。画画,又费钱又没前途。”
少华见识过一次丁聪父亲和丁聪打斗的场景。镇西卖猪肉的肚腩丁就是丁聪的父亲,生来拿一把杀猪刀,不懂风雅。见到丁聪躲在房间看漫画书,操起木棍就朝丁聪身上打去。少华站在楼道,听着丁聪父子相互辱骂,最后丁聪跑下楼,看见少华,拉着他就往外跑。
“靠,死老头儿!”丁聪啐一口口水,从裤带里掏出一根有些弯折的烟,一分为二,把有滤嘴的一头给少华,然后点燃了另一边,自顾自地抽起来。
“喂,你考得上大学吧,上次听你说,想读建筑。”
“尽力而为,我现在也说不准。”
“尽力可不行,必须考上,否则,怎么当我丁聪的兄弟!”
“哦。”
“老子考不上了,你,帮我考上。”
不知道为啥,听到这句话,少华突然忍不住哭了起来,丁聪一巴掌拍在他背上,说:“大过年的,哭啥!”少华擦了擦眼泪,说:“新年快乐,咱不哭。”
很多年后,少华依然会想起十八岁时候的那个春节。两个少年就这样蹲在路口,到处都是烟花爆竹,年后,就是高考,而丁聪就这样一巴掌拍在自己背上,说,必须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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