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天,不管在什么地方都没有人瞧见基隆的身影。自从阿克提说过吕基娅爱他,或者是说过她曾经爱过他的话以来,维尼奇乌斯想找回她的欲望比之前强烈了一百倍。他等不及基隆来给他出谋划策,自己布置了搜寻行动。他不能也不愿意去向恺撒求援,在照看他那垂死的女儿时,他似乎因为害怕而变得糊里糊涂。
什么也拯救不了那个婴儿。无论是神庙的祭品还是祈愿的供奉都没能起到任何作用,救死扶伤的医师们也无力回天。即便是作为最后希望的灵异之术,最终也没能力挽狂澜。在病了一个星期之后,那个孩子死了。罗马和宫廷沉浸在哀伤之中。在那个孩子出生时,恺撒曾高兴得几近疯狂,而现在,她的薨逝又使他显出了失去理智的种种迹象。他把自己关在屋里呆了两天,拒绝进食。元老、贵族和名流们一蜂窝地进宫去表示他们的哀掉,展现他们的关切,然而他见也不见他们。元老院召开特别会议,将这位逝去的小公主尊奉为神,投票决议给这位新晋的神祗建一座神庙,并且为信仰她的宗教创立一个祭司团。整座城里的每一间神庙都摆上了新的供品,各种贵重金属被用来铸造这位女神的新雕像。她的葬礼规模盛大,充溢着巨大的悲痛,公众的好奇和纯然的娱乐。痛哭流涕,呜声哽咽的恺撒拉开了这场哀悼会的大幕,他的表现打动了狂热的平民,他们在他的身边跟着他嚎啕大哭,献上他们的眼泪。送葬的马车辘辘前行时,大量的礼物被抛洒向他们张开的双臂。这是一个让很多人都却会铭记在心的场景,即使他们很快就会忘记是谁逝去,是谁的葬礼这么风光。
可是,听说了那种壮观场面的佩特罗尼乌斯却在心中惶惶不安,整个罗马业已知晓,波佩娅将那个孩子的离奇患病和死亡归咎于巫术。这个观点得到了那些行医之士的急切赞同,因为这解释了他们自己的无能和失败。这个观点也得到了祭司们的积极响应,他们证明自己在未知事物面前同样无能为力。的这个观点得到了那些惟恐有变的占卜士和预言师们的肯定,他们哆哆嗦嗦,就怕没了命。然而,他们算命术突然有了市场,他们在城里大捞了一笔,终于,公众采纳和接受了这个观点。
佩特罗尼乌斯此时庆幸吕基娅已经逃走。不过,由于他并不希望奥路斯及其一家遭殃,同时也对维尼奇乌斯的前程和自己的地位高度关注,在等插在宫殿之上的柏树被移走,表示葬礼终于结束后,他就立即去了帕拉丁宫。那是一个由元老和社会上最知名的人士参加的宴会场合,他想亲自看看恺撒对巫术的说法接受了多少,而这种接受对接下来的进展又可能会有什么影响,以及他如何才能预先摆脱任何不利的后果。
他了解尼禄。他觉得这位恺撒会就他对诅咒和巫术的相信充分表现一番,以便减轻自己的悲痛感,有一个可以让他发泄仇恨的对象,以及回避那些免不了冒出来的,说众神终于对他的罪恶做出了惩戒的流言。佩特罗尼乌斯不认为他能有多深的感情,哪怕是对他自己的亲生孩子,即便他在公共场合下做出了那种姿态;然而,他亦毫无怀疑,作为一个要多蹩脚就有多蹩脚的演员,尼禄会过分夸大他的悲戚,恰如他做父亲时夸大自己的喜悦。
他立刻明白他的猜测是正确的。会见那些表示同情哀悼的元老们时,尼禄带着一副呆板、凝滞、愣怔,没有一丝生气的神情,就好像他的脸成了冷硬的石头,双眼茫然地盯着前方,可是,显然,他的神情大部分是在演戏,是为了做个样子而已。在那幅令人难以信服的哀惋欲绝的哭丧面孔下,也许之前确实曾显现过真正的悲伤神色,然而他的兴趣似乎更加关注于他所表现出来的整幅画面。他依据观众们脸上显出的哀色来调整自己的悲伤程度,就想让他们的脸上出现自己想要的效果,仿佛一个在舞台上哀哭的演员。他甚至连悲痛欲绝时完全无声的样子他都掌控不了。相反,他发出抽噎呜咽的声音。他挥动手臂,做出软弱无力的姿式,好像是在抹去额头的灰尘似的。然而,一见到佩特罗尼乌斯,他就跃了起来,悲声哀婉。
“可怜呀!”他恸哭道。“啊,可怜呀!啊,悲哀呀!你!佩特罗尼乌斯,你也要为她的逝去负责!因为你的鼓动,一只邪恶的幽灵来到了这座宫殿,用贪婪的一瞥摄走了她的魂魄!救救我吧,众神!可怜可怜我吧!我宁愿死去,宁愿在太阳神的光辉下失去视力,也不要活在一个没有她的世界!可怜呀!可怜呀!啊,可怜可怜我吧!”
他的声音尖锐凄厉,可佩特罗尼乌斯却立即行动起来以消灾避祸,像一个面不改色,身经百战,意志坚定的赌徒一样,输光了反而什么都不怕了,将全部筹码压在一个赌注上,他把尼禄总是围在脖子上的那条丝巾抽出来,然后用它轻轻地堵住恺撒的嘴。
“神啊!”他急促而严肃地说道。“您尽可以在悲伤之中焚毁罗马,破坏这个世界,可是千万不要让您的嗓子受伤!”
众宾客们惊呆了,他们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纷纷猜想在这个夜晚结束之前还会有什么样的惊雷落下。恺撒自己也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他双目圆睁,眼睛都要凸出来了。可是佩特罗尼乌斯却一点惊惶失措的神色都没有,就仿佛除此之外任何人都不会做出别的事情来。他泰然自若,似乎完全正常。他知道他在做什么,他记得特尔普努斯和狄奥多鲁斯曾被下过死命令,一旦皇帝因为提高嗓门而有了损伤声带的风险,他们就要堵住他的嘴。
“恺撒!”他继续用和之前一样严肃、告诫、悲伤的口吻说,“我们遭受了巨大的损失,没有什么可以补偿这损失。可至少让我们在悲恸中保留惟一宽慰我们的宝藏吧。”
尼禄的脸色平缓下来,眼泪从他的眼中涌出,沿着脸颊滚落。他泪眼朦胧地伸出双臂,搂住他的肩膀,将自己的脑袋抵上他的胸膛,做这些动作时,他一直哽咽着。
“只有你想到了!”他一边哭一边抽气,“只有你,佩特罗尼乌斯!没有人像你这样了。”
一直在恺撒身旁的提盖里努斯嫉妒得脸都黄了。
“去安提乌姆吧。”佩特罗尼乌斯催促这个表示出欣喜和感激之情的尼禄。“那里是她来到这个世界的地方,那里是你觉得最快乐的地方。那里,你会找到抚平伤痛的良方。让海洋上的微风轻抚你那神圣的音喉。让你的肺腔灌满健康的空气,而你去哪里,我们这些忠诚的追随者们就会去哪里。当我们用我们的爱消除了你的痛苦时,你要用你的歌声来安抚我们的哀伤。”
“是的!”虽然尼禄的声音里还带有寻求别人怜悯的意味,不过已经突然活泼和蠢蠢欲动起来了。“我要为她写一首赞美诗,我要来谱曲!”
“那么,到时候,”佩特罗尼乌斯暗示道,“你就可以在拜埃伊的阳光下释放您的灵感了。”
“并且去寻找忘却,到希腊……”
“这个诗与歌的故乡。”
大厅内阴沉压抑的气氛开始融化、消散,就像遮住阳光的那块风雪欲来的乌云被挪走了一般,谈话转向了轻松的话题上。啊,虽然还有悲伤和一丝惨淡感,可在朝堂之上,再没有比这更快的转变了,提里达特斯,也就是亚美尼亚的国王已经宣布要来进行国事访问,为此,帕拉丁宫要准备无数的招持会,还有尼禄在安提乌姆和拜埃伊旅途之中所有的公开朗诵会,演出和音乐会也要准备。提盖里努斯又做了一次努力,想重提那个施展巫术的幽灵,不过,佩特罗尼乌斯现在有办法应对他。
“你相信巫术可以伤到众位神明吗?”他问提盖里努斯。
“恺撒自己也在谈论此事呀”。提盖里努斯喃喃道。也许在尼禄的廷臣之中,他是和他最亲近的一个,他已经做了罗马的行政长官,并且很快将是禁卫军的首领,可佩特罗尼乌斯仍然让他无法企及。
“那是悲痛下的言论,不是恺撒的言论。”佩特罗尼乌斯提醒。“你的看法是什么呢?”
“众神强大无比,不会害怕咒语。”提盖里努斯提了提肩膀,说道。他知道佩特罗尼乌斯要把他引到什么方向,但是他却毫无办法。
“那么你会否认恺撒和他一家的神性吗?”佩特罗尼乌斯直击靶心。
“他完了。”正好在他们旁边的伊庇鲁斯·玛尔凯路斯小声嘀咕道,在竞技场里,每当一个角斗士受到致命重击倒地,致命得都没有必要往他的后脖梗上再插一刀时,平民们吼得就是这句话。
提盖里努斯咽下了怒火,不过他的脸色却是发灰的,恰似被灰尘盖住了的煤块。在对恺撒的影响力上,佩特罗尼乌斯是他惟一的对手,直到目前为止,提盖里努斯和他一直都是勉强打成平手。他比这个博学多才的优雅裁判官高一头的地位所基于的事实是,他迎合了尼禄最低下的兴趣,将他往堕落和淫糜的方向推得越来越远,而尼禄也着实不在意有他陪伴时自己变得有多么低俗。可是每次和佩特罗尼乌斯交手,提盖里努斯总是惨败而归,被头脑反应快捷和强势得如同闪电的佩特罗尼乌斯打得节节败退。
此刻,他闭上了嘴,站在一旁,看着那些聚拢在佩特罗尼乌斯身边的元老们,他们以为,在刚刚发生的事情过后,佩特罗尼乌斯现在是尼禄最宠爱的臣子。提盖里努斯记下他们的名字,想着以后把他们一网打尽。
接下来佩特罗尼乌斯离开了皇宫,去见维尼奇乌斯,他只告诉了他刚才发生的一切。
“所以,我不仅让危险离开了奥路斯和彭波尼娅以及我们两个。”他汇报说,“也让危险离开了吕基娅。除非有我让那个长着红铜胡子的猿猴离开罗马之外的其他理由出现。他会去安提乌姆,那不勒斯和拜埃伊,特别是在那不勒斯,他会被大家鼓动着上台表演。他不敢在罗马的任何一家剧院进行尝试,不过他并不对在各个行省演出而担心。然后,他会离开罗马到希腊去。他会在每一座大城市里举办一场音乐会。希腊人精明的很,会授予他大量的荣耀,会让他在离开那么久之后,像凯旋一样回到罗马。所有这些安排将给我们留下足够的时间来找到吕基娅,并把她妥善地藏起来。怎么样?有什么新进展吗?你有没有从我们伟大的哲学家那里听到什么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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