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暮时分,宋梅用工作罢,乘车去西凌家宅。七绕八拐找到宋大福住处。上了窄梯,见二楼有十几户,过道里摆满扫帚、畚箕、铅桶、煤球炉,门头上悬着砧板、腊肉、木盆、抹布。薄木门内人声哓哓唣唣,也有不装门板的,门楣遮下一挂布帘来。
宋梅用来回找了几遍。楼梯口一户里出来个女人,问:“你寻啥人?”
“我寻小江阴。”
“哦,那只小跷脚啊,他住楼上,”女人扯开喉咙喊,“小江阴,小江阴。”
另有几户探出身来,纷纷道:“谁找小江阴?”“你是他什么人?”“他爸好像没回来。”“第一次见小江阴来亲眷。”“他是小江阴,他爸是苏北口音,怪吧。”
宋梅用爬上楼去,听得三层阁啪嗒关上了。楼下看热闹的又道:“小江阴在家的,刚刚看见他。”宋梅用叩了几下门,透过门板接缝朝里望。里头人也恰好朝外望。眼乌珠对了眼乌珠。宋梅用吓一跳,往后缩。房门微微开启。她将门板往里一推,里头抵住了。
“小江阴,宋大福让我找你,”她插入一脚,撑住门缝,“别搞了,邻居都在看闹猛呢。”
门内这才收了力。宋梅用单手一揎,进得屋来,见小江阴双臂护住胸,缩在阴影里。斜撇着的左腿,将整个人带得微微左倾开去。此间阁楼是凭空搭出的。斜顶老虎窗的玻璃碎了,兜了块油布,在风中飐飐而动。窗底下有一席地铺,一只倒扣的木箱。霉烂的地板条,豁了一道道牙缝似的罅隙。楼下说话声清晰可闻。
宋梅用瞅瞅脚底,压低嗓子道:“宋大福要找你。”
“让他去死。”
楼下人家一时煞静。小江阴意识到,他们在偷听。他翻起衣襟,从夹层里抠出钞票,甩在地上,眼白斜着宋梅用。宋梅用涨红了脸,一张张拾起,揣进兜里,轻声道:“那我走了。”甫一走出屋子,门板咣当关上,推了她一背的风。楼下又探头道:“怎么啦,讲话声音大来,小江阴他爸怎么啦?”
宋梅用逃下楼去,站在拐角上喘气。小江阴的头颈也忒细了,仿佛随时会断掉。他走路的模样也可怜,短腿缓重落地,长腿奋力拔起,仿佛一步一步,行在看不见的泥坑里。宋梅用懊悔了,自己居然听宋大福的话。他的话几时能听过。她折回楼上去,将钞票从门缝里塞回去,“小江阴,小江阴。”屋内不响,门板缝被从里边挡住了,门底下脚影趖移。“我走啦,你出个声。”脚影不动。宋梅用嘘叹一口气,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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