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杪,倪老爷生了病。起初晨咳,有痰,很快气短胸闷。吃药不见好,渐渐咳出血。初冬时分,呼吸衰竭而亡。倪家大哥见形势逼人,便替弟妹们做主,放弃所有股份,上交全部房产。倪家祠堂收归国有,改种桃子。政府平了倪家祠堂后的祖坟,将倪老爷的花岗岩墓碑搬去卖钱。
佘家这边,司机小王辞了职,说要去为人民服务。佘太太召集阿方、老金、宋梅用。“我家已经交出财产,不再是资产阶级,这幢洋楼也是国家的了。国家发善心,让我们暂且住着,我们现在也是要交租的。你们别再给我劳动,去给国家劳动吧。”
阿方啊啊摆手。老金愀然不语。宋梅用说:“善太太,你别赶我走。我这辈子给你做牛做马。”
“宋姐,别这么说,我们同志之间是平等的。”
“善太太,我不懂,我就知道,我们全家性命都是你救的,我要一辈子服侍你。”
“我没为你做什么,你是付出劳动,自力更生。”
“善太太……”
二层热水汀訇訇然,有东西碎在地上。佘先生骂人,恩宠少爷哭。现在,佘先生每月回次家,天天发脾气。佘太太道:“我的话你们想想。”赶上楼去。
老金叹道:“宋梅用啊,你也是个死脑筋,古话讲得好,树倒猢狲散,哪有一辈子的事。”
“散?又能散到哪里去。我不识字,没本事,年纪也大了,除了服侍太太,还能做啥。不像你,荒年饿不死手艺人,烧了一手好菜,总有地方去。”
“手艺有屁用,人总要老得躺在床上的。我哪能跟你比,那么多儿子,以后抢着孝顺你。”
“我不要他们孝顺,给个草棚子住住,我就满足了。”
“你也就讲讲便宜话。毛头都快进厂了,你就快熬出头了。”
“还早呢。”
“宋阿妹呀。”
“嗯,做啥。”
“孩子们熬出来了,你也就熬干了。看看你现在。我第一次见你时,你可是脸上一根皱纹都没有的。你是打算一辈子这样了吧。我金大海不是毛头小伙子,可也不是马路上头的阿猫阿狗啊。跟了倪家这些年,我也算有点积蓄。也不晓得你哪只眼睛看不上我。”
宋梅用眼底浮泪,说不出话。
老金乜斜着她,道:“我话重了,你别往心里去。你是个好同志,我只是有点搞不懂你。”他伸出手,似要帮她揾泪,指头一绕,捻起她鬓边的一撮头发,帮她夹到耳后去。顿了一顿,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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