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歌唱撩拨着每个人的心弦,听众的脸扭曲着,眼睛闪烁着光芒,好像一簇簇火苗在暗夜里燃烧。高羊不知别人怎么想,他心里是一阵忧伤一阵愤怒,还有隐隐约约的恐怖。他预感到今天要闹大乱子。他看到有些眉眼不甚清楚的人躲在一条小巷子里,对着广场上的人群拍照。他模模糊糊地想起,似乎在多少年前看到过这情景。他想赶车离开这是非之地,但四面八方都是车辆,动弹不得。
广场与马路相连,路北边就是县政府的大院。大院里松柏青青,鲜花盛开,一根水柱从院子正中直喷上去,又化成浪花,飘飘洒洒地落下来。县政府是一栋漂亮的五层楼房,飞檐琉璃瓦,墙上都贴着黄色的瓷砖,院子正中竖着一根旗杆,旗杆上挂着五星红旗。在高羊的心目中,县政府跟传说里的皇宫一样漂亮。高羊只记得前几年缴过县城建设税,听说是建县政府大楼。早有人说县府建得跟皇宫一样,今日一见,才知道不是谎话。五一大街上东来西往的车辆被拉着蒜薹的车辆堵住了,司机们着急地按着喇叭。喇叭声凄厉,惊得高羊神魂不安。高羊认为,汽车上坐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上等人,都有十万火急的公事要办,挡他们的道就是犯罪。他想立即把驴车赶到路边去,但万头攒动,车车相连,如何动得了?环顾四周,谁也不理汽车。看到别人那种无所谓的样子,他也不紧张了,随便吧,豁出这车蒜薹不要了,有罪也不是我一人。
瞎子张扣继续歌唱:
……孩子哭了抱给亲娘,卖不了蒜薹去找县长……
他的喉咙沙哑了。有人递给他一块冰棍,他用干裂的嘴嘬嘬冰棍,清清嗓子,又唱起来。一个衣冠灿灿的青年,举着一个小录音机,对着他的嘴巴。
县政府的钢丝编扎成的大铁门紧紧着,一些衣着漂亮的人从楼窗户里探出头来,望着广场上的情景。
几百个人聚在大铁门外,高呼着:
县长出来!仲为民出来!
拳头和棍棒敲打着铁门,发出隆隆的巨响。大门抖动着,随时要倒一样。县政府里一片死寂,连个人影也不见。有一只灰白的猫箭一般从院子里蹿过,消逝在冬青树丛中。传达室的老头拿着一把大锁,锁在铁门的插销上。人们把黏痰和唾沫吐到老头的衣服上和脸上。老头不敢说话,锁上门就跑了。
老狗,看门的老狗,快打开锁!群众高呼着。
被堵住的车辆不鸣喇叭了,司机们都把半截身子探出驾驶楼,看着光景。
找县长,找书记讲理!
仲为民你出来!
高羊看到一个马脸青年踏着一辆车站起来,好像鹤立鸡群。马脸青年高喊着:
乡亲们,别乱吵,乱吵县长听不到,大家跟着我喊,我喊一句大家喊一句!
马脸青年有点口吃。
群众嗷嗷地响应着。
县长名叫仲为民,不为人民为个人!马脸青年挥着胳膊喊了一句。
群众齐声吼叫,高羊被狂热的情绪感染,也挥着胳膊吼叫。
县长老爷仲为民,快快出来见人民!马脸青年脸上是一种古怪的表情,他喊话的时候,嘴唇好像不得劲。
群众齐声吼叫,声音大得震耳欲聋。高羊也吼叫着。
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种红薯!马脸青年喊出了两句家喻户晓的话。
群众便把这两句话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终于,有两个身穿西装的中年男人从县府大楼里出来。他们站在铁门里,高叫道:
蒜农们安静!蒜农们安静!
群众都不吱声了,注视着铁门里的两个人。那个面孔瘦削的指着那位戴着变色眼镜的中年人说:
蒜农们,这是县府办公室逄副主任,逄副主任给你们做指示!
逄副主任说:蒜农们,县长委托我给你们说话。你们聚众闹事,是违犯国法的。县长让大家快回去,不要受坏人的的挑唆!
我们的蒜薹怎么办?群众高呼着。
县长说,供销社冷藏库已经饱和,你们的蒜薹拉回家去自己想办法处理,能卖就卖,不能卖自家吃吧!逄副主任高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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