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文的作者是曾经获奖无数的网络部落客兼自由撰稿记者乌尤·莫莱费。他的这篇文章最早是于2012年3月30日发表在一份名为“Umbuzo”的网络期刊上的。
落叶归根:达鲁航空遇难者遗体的回乡成本
虽然现在距离达鲁航空坠机事故追悼仪式还有一天的时间,但是各路媒体摄影师已经纷纷来到卡雅丽莎的会场附近蹲守了。现场工作人员也忙不迭地在一座匆匆建好的追悼雕塑四周拉起了黄色的警戒线。那是一座看上去有几分阴森的褐色玻璃金字塔雕塑,外形与那些二流科幻片场景里常见的道具有几分相似。为什么要选择金字塔形状呢?这是一个好问题。除了几篇抨击这座雕塑设计理念的时评文章之外,我采访到的每一个人——包括订购它的开普敦市议员拉维·穆德利,以及雕塑艺术家莫娜·凡·德·莫维在内——似乎都没有准备好给我一个完整的答复。
现场由一大群打扮得十分显眼的保安人员值守着。他们每个人都穿着笔挺的黑西装、戴着耳麦,用一种掺杂着蔑视和怀疑的眼神打量着每一位与会的代表。在即将出席追悼仪式的达官显贵中,既有即将就任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青年联盟领袖的安迪斯瓦·卢梭,也有号称与美国几大教会联系紧密的尼日利亚高级教士约翰·迪奥比。据传,迪奥比教士还与那位大名鼎鼎的西奥多·伦德博士私交甚密。还有传闻说,迪奥比教士和他的手下已经悬赏了重金,来寻觅达鲁航空空难事故中的“幸存者”肯尼斯·欧杜华的下落。尽管南非民用航空管理局和美国国家运输安全委员会都坚称,这起事故中无一人生还,但巨额的赏金还是引起了大批当地民众和旅游者的寻人热情。据悉,虽然事故现场并没有找到肯尼斯的遗体和DNA线索,但是他的名字依然被写进了遇难者的名单中,这也引得一些尼日利亚福音教会组织十分恼火。为此,追悼仪式的组织方特意在现场布置下了各种高级的安保措施,以确保仪式能够顺利进行。
不过,我今天既不是来挑拨现场安保人员,也不是来找与会嘉宾做专访的,而是为了一个我自己非常感兴趣的故事而来的。
来自马拉维1布兰太尔的21岁青年拉维·班达和我在马厩路社区中心的门口见了面。三周前,他一路奔波到了开普敦,来寻找他哥哥伊莱亚斯的遗体。他觉得,哥哥应该是在卡雅丽莎镇上被坠落的飞机砸死了。当初,伊莱亚斯为了养活身在马拉维的家人,不得不远赴开普敦做了一名园丁。事故发生后,伊莱亚斯有一周多都没有和家人联络了,这不免让弟弟拉维起了疑心。
“他过去每天都会给我们发短信,每周还会按时寄钱回家的。所以,我只能亲自过来看看能不能找到他。”
伊莱亚斯并没有被列在死难者的名单中,不过,既然事故中还有那么多的无名遗体在等待DNA检验结果,那么拉维还是有可能会找到哥哥的遗体的。何况,很多无名尸体都被认为是当地的非法移民或难民,所以一直无人认领。
在许多非洲部族的文化中——包括我本人所属的豪萨文化——将亡者的尸骨送回故乡去,让他与祖先的灵魂团聚,是一项十分重要的祭奠仪式。如果不能够将尸骨送回去,那么死者的灵魂将不得安息,并会给生者带来诸多的困扰。要知道,在非洲地区,要想让死者落叶归根可是一件耗费巨大的事情。举个例子来说,将一具尸骨从津巴布韦用货运飞机运回马拉维,至少就要花费14000兰特2。如果没有人资助,一般平民是很难支付这笔高昂的费用的。而对于那些流离失所的难民家庭来讲,要想把亲人的尸体通过陆路走两千多公里运送回去,就更是一个遥不可及又耸人听闻的目标了。过去,我就听说过曾有殡仪主持让家属把尸体伪装成干货,混上货运飞机,以此来逃避高昂的交通费用的。
就在坠机事故发生后的几天,卡雅丽莎镇里到处都能够听到扩音器的嘈杂声音。那是遇难者家属在恳求社区居民来募捐,以帮助他们把遗体运回故土安葬。运气好的话,不少遇难者的家属都能够获捐到两倍左右的路费。因为很多从东开普省移民到开普敦来工作的人都十分乐意帮助别人。与此同时,难民社区和福利社的人也会慷慨解囊。
“这里的人都很大方。”来自津巴布韦奇平加52岁男子大卫·阿曼在接受我的采访时这样感叹道。和拉维一样,他此次来开普敦的目的就是为了等待当局允许他把堂兄洛夫莫尔的遗体领走。洛夫莫尔也是坠机事故的遇难者之一。然而不同的是,大卫在离开津巴布韦之前就已经知道堂兄的死讯了。可是,这一消息并不是从现场工作人员的口中得知的。“起初,我们失去洛夫莫尔的音讯时,并不知道他已经死了。”大卫对我说,“我的家人找来了一位草药师(巫医)作法,请他与我堂兄的祖先们通灵。是他们说,堂兄的灵魂已经和他们团聚了的。我们这才知道他已经死了。”洛夫莫尔的遗体已经通过了DNA比对测试得到了身份确认,大卫希望自己明早就可以把他带回奇平加3去。
那么,那些找不到亲人遗体的家属该怎么办呢?
因为实在找不到伊莱亚斯的遗体,拉维唯一的选择就是到坠机事故现场去收集一些灰尘和泥土,并将它们带回家中安葬。不料,这一举动居然引起了一场风波。正当他在现场收集泥土时,一个情绪激动的警察突然朝他扑了过来,指控他要不就是想要偷取“纪念品”卖给那些无知的游客,要不就是所谓的“肯尼斯·欧杜华赏金猎人”。尽管他百般解释,但最终还是被抓了起来,关进了监狱。为了活命,拉维连续数周在牢房里受尽了折磨。幸而几个无政府组织听闻了他的遭遇,并请来了马拉维大使馆出面,才将他从牢里解救出来。现在,他的DNA数据已经被提取,正在等待着和那些无名遗体进行匹配,以便寻找伊莱亚斯的下落。“他们说,不久就会给我消息的。”他告诉我,“而且这里的人都对我很好。可是,如果我找不到哥哥的遗体,是没有脸面回去见我的家人的。”
在我离开现场的时候,收到了编辑给我发来的一条信息。信息里说,肯尼斯·欧杜华的姑妈维罗妮卡·欧杜华乘坐的飞机已经到达了开普敦。她是来参加明天的追悼仪式的。但是,截至目前,她一直都拒绝接受媒体的采访。这让我不禁猜想她现在心里到底作何感想。她是不是也像拉维一样内心矛盾着,希望自己的侄子并没有躺在那堆遗体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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