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姆雷特山庄处于一片如茵绿地中,以湛蓝的广阔天空为幕,以千万只鸟儿鸣唱的乐声为墙。早已过度文明化的我,倒还不至于因为眼前这块土地纯净的美丽,而多愁善感地叹起气来;但我必须承认,这片天堂的愉快和活力感染了我,尤其这一阵总在污浊空气里和钢筋水泥建筑间奔波,此刻我无比舒心地松了口气。
我们远远就看到哲瑞·雷恩先生如同印度圣雄甘地一般,盘腿坐在阳光下的青草圆丘上。他的脸上有淡淡的哀伤,正从那个相貌怪异的精灵奎西手中,喝下满满一汤匙的药。皮肤粗糙的小老头儿奎西着急地扮了个鬼脸,然后雷恩先生一口吞下糖浆,满脸厌恶,把他光裸的身子上罩着的白色棉袍拉得更紧。对一个七十岁的老人来说,他上身的肌肉相当结实,但实在瘦得可怜,而且他的身体状况显然并不好。
然后他抬头,看到了我们。
“萨姆!”他喊道,脸上一亮,“还有佩辛斯,亲爱的!凯列班小鬼头儿,这可是一剂比你手上拿的更好的药!”
他跳起来,热情地紧握住我们的手,双眼激动得发亮,喋喋不休得像个小学童,这番亲切的欢迎让我们感动万分。他打发奎西去准备冷饮,然后拉着我坐在他的脚边。
“佩辛斯,”他严肃地审视着我,“你真是天国的气息,是什么风把你和巡官吹来这儿的?我可以向你保证,这对我真是天大的恩赐。”
“病了吗?”父亲低沉的嗓音响起,眼神焦灼地问道。
“真不幸,衰老缠着我不放。我好像跟医学病历表上的每一种老年病都订下了合约。现在谈谈你们自己,还有这次来的目的吧。发生了什么事?调查进行得怎么样了?你们把那个无赖的福塞特医生抓进牢里了吗?”
父亲和我惊讶地面面相觑。“雷恩先生,您没看报纸吗?”我吃惊得喘不过气来。
“什么?”他的笑容消失了,目光锐利地看着我们,“没有,一直到今天为止,我的医生都禁止我经受任何精神上的刺激??从你们的表情看得出来,一定发生了一些完全意想不到的事情。”
于是父亲告诉他,乔尔·福塞特参议员被谋杀了。听到“谋杀”这个字眼,老绅士的眼睛一亮,脸颊泛红,不知不觉间,他身上的棉袍滑下,喘着粗气,然后他的目光从父亲转到我身上,问了几个关键性的问题。
“唔——”最后他终于开口道,“有趣,非常有趣。可是你们为什么离开那儿?佩辛斯,这不像你的作风。放弃追猎?我原以为你就像训练精良的纯种小猎犬一样,不追到最后一刻不会罢休。”
“噢,她的确不肯罢休,”父亲抱怨道,“但事实是,雷恩先生,我们陷入了困境,不知所措了。佩蒂有个想法——该死,听起来真像您!我们想听听您的意见。”
“只要能帮得上忙,”雷恩先生苦涩地笑了,“我乐意效劳,我只怕这一阵自己不中用了。”这个时候,奎西端着一张放着三明治和饮料的餐几,脚步蹒跚地回来了。雷恩先生看着我们享用,表情恐怕是有点儿不耐烦。
“可否请你们,”一等我们匆匆吃完,他立刻说,“从头开始,告诉我所有的事情,不要漏掉任何细节。”
“说吧,佩蒂。”父亲叹了口气,“上帝啊,真是历史重演!还记得——那是什么时候——十一年前吧,我和布鲁诺第一次来到这儿,告诉你那件哈利·朗斯特里特的案子吗?好久以前的事情了,雷恩先生。”
“要命,你非得提醒我那些辉煌的往事不可。”老绅士喃喃道,“继续吧,佩辛斯,我会一直看着你的嘴唇,你得一丝不漏地告诉我。”
于是我告诉他福塞特谋杀案的一长串故事,像外科手术般精密地描述一切——包括偶发事件、证据以及对每个人物的印象。他像一尊象牙佛陀般端坐着,用他的眼睛读着我的唇语。其间有几次,他那双奇特的眼睛闪闪发光,轻轻点头,好像他从我的话中听到了什么非常重要的线索。
说完了卡迈克尔在公路旅馆提供的证词之后,故事也就到此为止了。他轻快地点点头,微笑着,躺回温暖的草地上,凝视着蓝天。父亲和我静静地坐着。他轮廓分明的脸上异常地没有任何表情。我闭上眼睛叹了口气,很想知道他的结论是什么。我的分析有什么过于莽撞的地方吗?他会询问我脑海中百般思索才得出的那个推断吗?
我睁开眼睛,雷恩先生已经重新坐起来了。
“阿龙·道,”他沉吟道,“是无辜的。”
“啊!”我叫了起来,“看吧,爸,现在你对你女儿有何感想?”
“该死,我从来就没说过他有罪,”父亲抱怨道,“让我不放心的是你推理的方式,”他迎着阳光眨了眨眼,然后注视着雷恩先生,“您觉得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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