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果从那里断得干干净净,片叶不留。
贺瑾年叹了口气。
他是地府阴差,他能看到生死簿对死机的预计,隔壁房中的陈奶奶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所以生死簿上她的页面也可以解锁了。
这个女人的页面是淡金色的,他把手机拿给陆粼看了一眼,陆粼心中了然,算是猜到了为什么他们会在此刻重逢。
“可以让我见见……令堂吗?”陆粼笑了笑,陈大伯看了一眼手里监护仪器的生理数据,点头。
“请跟我来吧。”
陈家的人跟着一起到了陈奶奶的卧室,大床上靠坐着一名衣着典雅的老人,衰老没有让她变得颓唐疲惫,而更像被岁月沉淀的美酒。她插着氧气管,坐在床上,床边一位大约是她学生的人,在给她读书,看到陈家人来了,学生客气地告辞,陈奶奶还和他点头致意。
“妈,我们找到了您想见的人。”陈大伯说着,陈家的人让开,露出了与他们同行的陆粼。
看清陆粼的脸时,陈奶奶那一瞬间惊讶极了:“你——”
“我叫陆粼。波光粼粼的粼。”陆粼慢慢走了过去,在陈奶奶的床边坐下,把手递给了她,“我是在水边出生的。”
四十九年前,陆粼在落泉山下的溪边跪拜流霞观飞鸢真人为师,那一天,一直被算作陆粼的新生,所以整个玄门都以为,陆粼今年四十九,是飞鸢真人在水边捡到的孩子。
陈奶奶的眼角有一点点湿润:“算算年纪,你是他外孙?”
陆粼没有回答。
“他怎么样?”
看着老人家深藏了一丝期许的眼睛,陆粼有些不知如何应对,贺瑾年看出他的手足无措,上前来说:“很好,都很好,这些年一直在国外,所以也没回来过。我和陆粼就是在国外上大学的时候认识的,我读商科,他学哲学的,家里是书香门第呢。”
陈奶奶看向他:“真的?”
贺瑾年凑过来:“当然了,我们同学都管陆粼叫哲学小王子呢,这家伙四年满绩点,有时候我觉得他学习太认真了,超级闷的,也不爱玩也不爱闹,说话轻声细语的,您看我这样的就不行,走哪都闹腾。”
陆粼低声笑了起来,由着贺瑾年编造。
陈奶奶看着两个年轻优秀的青年,也笑着拉住了贺瑾年的手:“你是小粼的朋友啊,真好,年轻人就该多玩一玩,现在这个年代,多好啊……”
床上的老人拉着他们,认认真真地看了陆粼很久,才终于问:“阿梁,他还在世吗?”
陆粼沉默了一会儿,摇头:“不在了。”
老人叹息了一声,像是哀伤遗憾,又更像是得知不必再见而松了口气似的,许久后神色复杂地说:“如果到今年,也该有七十三岁了,不小啦。”
“嗯,不小啦。”陆粼始终笑着。
“我不知道他怎么和你提起我,大约,没有提过吧,在他眼里我应该是天底下最恶毒的母亲,我打他骂他,不给他吃饱穿暖,他十五岁那年就离开我了,说出门赚钱,每年都会给我写信,然后寄钱给我,我用他的钱搬到了城里,专心创作了第一部散文小说。后来是二十三岁那年吧,他回来过一次,住了半年左右,那时候我已经再婚了,有了真正爱的儿子,我和他说我讨厌看到他,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他就真的再也没有回来过。”
陈奶奶靠着枕头,目光有些茫然,似乎穿过了时间,看到了很久的过去。
“我也不怕跟你说实话,当初我真的不爱他。那个让我怀上他的男人,是个小流氓,那时候我是少见的识字的女人,我办私塾,教女孩子认字,那个年代啊,很多人都觉得女人怎么能认字……所以那些小流氓在夜里闯进了我的住处……我不知道那个男人具体是谁,我只知道后来这些小流氓和别人打架,不是死了就是进监狱了。”陈奶奶平和地说着,早已经没有了当年的怨恨和悲伤,只有一点怅然,“这样一个孩子,我真的,没有办法爱他。即便我知道他是无辜的,可我还是迁怒了,我真的很恨他啊,要是没有他,我不会被千夫所指,不能继续求学,我的女学生怕步我后尘,也都放弃了读书。现在想想,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他要求出生的,其实他应该也恨我。”
“不是的。”陆粼回答,“他从没恨过您。”
尽管那么痛恨这个孩子,但当年那个母亲依然没有选择直接把他丢弃或者掐死,那年代谁家都吃不饱,如果她放弃,那个孩子只能是被村口的野狼吃掉。
“您依然养育了他,您让他活了下去,甚至,您隐瞒了他不堪的出身,邻居都以为他父亲只是个逃跑的负心汉而已,还会因此可怜他,给他塞馒头吃,给他旧衣服穿。”陆粼说,“这就已经足够了,没有人规定您必须爱他。人的情感是复杂的。他当年离开,也是不想让自己成为您的负担,成为您每天心情不好的原因,他当年就是希望您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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