螳螂痛苦地扭曲着跃起,在空中转身准备向我扑来,它那可怖的复眼让我窒息,更别提那还沾着血的巨大前臂,如果我还有眼珠的话,此时我一定会闭上它的,可惜我的视觉并不来自于早就不知去向的眼球,我只好看着它扑过来,准备迎接自己的死亡。
急剧的枪声呼啸响起,那每秒一万六千发理论射速的六管金属风暴响了,螳螂在离我不到三米时轰然跌下,它的下腹部已被轰烂了。
“这是它致命的弱点,因为你那一箭,使它一直保护得很好的弱点暴露在我们面前,我们当然不会放过它,这头畜生!杀了我们七个战友!”脱下沉重防护头盔的女军士,用军靴发狠地踢着螳螂的尸体。剃了光头的她,脸上有几块小雀斑,但希腊式的脸蛋对于我来说,仍是很有吸引力。就是她刚才在操纵那门金属风暴。
她抬起头,扔了一包烟和一个Zippo过来,对我说:“嘿,不要这么怕死嘛!”这种程度的英语,我还能听懂,她说,“狗屎!辐射尘还没来,不要紧的!”说着就要来拉我脸上的防毒面罩,我躲开了,只有骨架,无疑,要轻快得多。
我捡起地上那位失去头颅的军人的武器,拿走了他的弹夹和手雷,幸存的军人没有阻止我,毕竟我刚才救了他们,然后我头也不回地转过街角,身后传来脚步声,我回过头,是那个女军士赶了过来,她说:“嘿,你这小子,是个男人!跟我们回去吧……”然后她说了一大串的话,我听不懂,我只好向她张开双臂。
她热情地和我拥抱了一下,我用手在她背后写:闭上眼睛。想不到她真的闭上了眼,我拉下防毒面具,把我光洁的颔骨印在她的唇上,随后冷静地拉上防毒面具,转身走开。
她在身后叫道:“喂!”我回头,拉下防毒面罩,惊愕在她脸上如毒素般扩散,甚至训练有素的她已把手放在腰间的手枪柄上,我拉上面罩,快速地离开。
我坐在一幢大厦的地下停车场,叼着烟,玩弄着那个Zippo打火机,没有呼吸道,就没法子吸气了,把烟点着了,也只能让它慢慢地燃。但我仍在用力地吸,只要能吸烟,指不定我就能说话了。至于没有呼吸道,这个我不愿去考虑,没有眼睛,我不也一样能看到东西?也许经历过了核爆,有一些定律已经被改变。
我用戴着战术手套的指骨抚摸着自己光滑的下颔骨,却不知道接下来去哪。尽管我可以去找一部还能运作的DNA再造机,复原我的身体。但上哪去找呢?何况我还是一个身处异国的游客,我的英文不能用不好来描述,只能用极差来形容。
无端地,我想起和女军士的那个吻,如果那算是吻的话,它是我的初吻。
她让我跟她回去,回去,也许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些没有被辐射的地区被当作基地?不过就算有,我也不会跟她回去。因为我知道我和别的骷髅不同,不是指有思想,就是外表也是不同的。我见过其他的骷髅,它们并不因为成了骷髅而轻盈,反而摇摇欲坠地似乎每走一步都会跌下一块碎骨。
如果进入没被辐射的地方,也许我唯一的归宿就是被切片研究,我可不是那种伟大到可以为了全人类献身的人。就算我决定自杀,我也希望找一个没人打扰的地方结束自己。
但不知为什么,我很想再看看她,远远地看看她。我爬了起来,希望那辆装甲车没修好,那么我大约还能赶上她;但我又希望她的装甲车快点修好,否则再来一只螳螂,也许我过去只能见到一堆血肉碎片。
天空已经暗淡下来,连那白蒙蒙的光亮也没有了,方才走过来的十字路口中央,借着半截燃烧着的汽油桶,我见到空气中有一种波动和扭曲。随着几声轻轻的吠叫,一只脏兮兮的贵妇狗跑到我脚边,用舌头舔着我的皮靴,从它剪得很整齐的毛发上可以看得出,它以前大约是备受关怀的玩物。
我捡起它,轻抚它的头,尽管只是戴着战术手套的手骨,但无疑它很受用。然后我奋力挥臂将它投了出去,当它在空中慌乱划动四肢时,这抛物线的轨迹已经终止了,它没有落地,就悬空停在那发生扭曲和波纹的空气里。
它陷在里面颤抖着,连声音也发不出,然后裂开千百道口子,喷出它不多的鲜血,但没有来得及溅射,就在那扭曲的空气中变成一个个小血点,然后和它的皮肉一起消失,最后,它的骨架也成了粉末,如同它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
如果从四点钟方向那个街口穿过去,也不太远,但我不想从那里通过,那里有一大堆腐尸。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知道,但我就是知道,也许是因为熟悉的腐尸味,我讨厌见到它们,哪怕离开八百米也让我觉得恶心。
只有绕过去了,绕一个大圈,因为我想看看她,远远地看看她,我的初吻。
我在街上奔跑,空无一人的长街,除了几具腐尸慢腾腾地在散步,就是一群足球大小的老鼠在敞开了盖子的下水道窜跳着。嘲讽的是前方居然有一个社区的篮球场还亮着灯,天知道为什么核爆切断了这些街道的电力,这个篮球场却仍亮着灯。
但我停了下来,在黑暗里有一种危险,一种会把我毁灭的危险在无声息地逼近。
这是自从我剔干净了自己,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感觉。无论面对骷髅还是腐尸,或是变异的大老鼠以及那种大螳螂,我都不曾感觉到这种深层恐怖。要知道,我已是一个无心的人。但现在,我感觉到了,来的是我的天敌,不论我是否愿意承认。
这恐怖笼罩着我身上每一根骨头,深至骨髓,我连抵抗的心都生不出来,唯一有的意识就是——逃,尽早地离开。我颤抖着尽量不发出声音,缩进一间半塌的房屋里,从那窗口向外窥视。
他渐渐地走过来了,尽管我看不见他的身影,但那恐怖的逼近如此清晰。这时黑暗的街道划出一道银白的轨迹,清脆的枪声,我看着一只散步的腐尸整个头颅都爆裂了,迟钝的神经让那无头的腐尸继续向前走了两步才摔倒。我觉得,我就要窒息了。
那不是被杀死的问题,强大如那只成人大小的螳螂,也可以被杀死。而这腐尸的死亡,有一种所谓形魂皆灭般的了结。我见到他了,他似乎也发现了我,向我这个藏身处扫了一眼,还好又有一只不知死活的腐尸向他攻击,他举起手中银白色的手枪又打爆了一具腐尸的头。
我咬着牙,不,他不是我的天敌,人类没有天敌。人类只有强者和弱者的分别,我不敢用枪,因为枪口焰会出卖自己,我只能颤抖着绞动弩弓,把一支箭上了弦,我的手很不稳,“刷!”不知为什么,我居然碰到了扳机,上了弦的弩箭射穿了我自己的大腿。
还好,裤管下的大腿并没有皮肉,那支箭从骨架中穿过,插在地面上,那箭羽还在颤悠着,我突然有点想哭的感觉,如同怕黑的小孩。望着那个人,他手中银白色手枪清脆地一次次扣响,在街上接连地干掉腐尸,我想跑,也许他不会发现我的逃离,但我知道我得去面对,否则的话,他真的就是我的天敌了。
我终于又上了箭,把弩弓举起瞄准了他,我没有瞄准他的头,这种可以猎杀野兽的强弩,只要命中他的躯干,就足够了。我对着他的心口扣动了扳机,弓弦在夜里清晰地震荡着,伴着街道中他干掉身边最后一具腐尸的枪声。
他被钉在地上,努力地想直起身,我知道,我不同了,还是和许多没有答案的问题一样,我不知道我为什么知道。我背着弩弓走到他身边,这是一个穿着神父服饰的白人,下巴剃得很干净,一个很英俊的神父。
那把银白色的枪,已经脱手跌在他无法捡到的地方,弩箭把他钉在地上,他用残余的力量握着颈间的十字架,我感觉到,刚才让我恐怖的,并不完全是他,或者说给我造成的巨大恐怖中,他只是原因的一小部分。而这时,我荒谬地感觉到饥饿。
一种饥饿的本能支配着我脱下战术手套,露出光秃秃的手骨。他开始惊慌了,他那英俊的脸在扭曲着,我的手,如同一个饥不择食的饿鬼扑向食物一样,插入了他的头盖骨,如快刀插入豆腐一般。我感觉到一种充实在骨骼间流淌,脑海中想起,那吃唐僧肉的白骨精……
不!这让我打了冷颤,我是人。我打着冷颤抽出了手,指骨间还有红白相间的液体,一滴滴地往下淌。我慌乱地后退了几步,地上那英俊的他已如干尸一样。这时我的眼光扫到那把银白色的手枪,我突然发觉,让我恐怖的主角,是它。
这时街角走出了七八具腐尸,冲着我发出嗬嗬的声响,我听得懂,它们仿似在赞美同类的英雄,这让我感到羞耻。我戴上战术手套,捡起那把枪,卸下那人身上的子弹,全然不理那把枪握在手里,如烙铁一般让我的手骨痛楚,我狂奔在长街上,防毒面罩下,早没有了泪腺的我泪流满面。
躲在这幢没有倒塌的十几层楼的天台,已经整整一天了。我的左手握着那把银白手枪的枪身,整个手掌和指骨都如同被烙铁烙过一样发黑,很痛,烫伤的疼痛,不过我想骨头大约不会起泡,收好了枪,便没有再理会,只是左手手腕以下不能动弹了。
我再一次拭了拭没有眼珠的眼角,这是真实的眼泪,咸咸的,我竟然会流泪了。但叼着烟,任它自己燃烧,我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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