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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卡尼什(第1页)

格兰特并没有从安迪那儿打听到什么消息,并不是因为这位邮车司机一无所知——两天前就是他载着拉蒙特翻山越岭地走了三十六英里,把他送达卡尼什——而是因为安迪对格兰特的兴趣丝毫不亚于格兰特对拉蒙特的好奇。对于格兰特的发问,他要么就只是嗯一声,要么就点点头,然后迅速把话题引向格兰特自身。格兰特索然无味,很快就放弃了提问,然而安迪还是不依不饶地问了格兰特很多问题。随后碰见加尼酒店老板时,格兰特也尝试向他打听关于拉蒙特的信息,而酒店老板一问三不知,看来的确对此毫不知情。邮车司机对发生在卡尼什的一切都饶有兴趣,因为他家在此,而且每天晚上也在此休息;而酒店老板只关心加尼的新闻,因为这影响着他的生意。

“先生,您是来钓鱼的吧?”他问道。格兰特点点头,说想去芬利湖钓鱼。

“你说芬利湖,离这里只有四英里远,翻过这座小山就到了。你知道那边的村庄吗?”格兰特表示对这儿附近一无所知。“山那边有个小村庄,紧靠着湖。那里也有个小旅馆,但是条件比我们酒店差点儿,每天只能吃羊肉。”格兰特表示条件差点儿无所谓,酒店老板说:“将就个一两天还成,但是要是在那儿待一个星期,保准你看见满山的绵羊就想吐。你就住这儿吧,我们可以把福特车借给你,你就可以开去芬利湖,晚上开回来。你有驾照吧?”格兰特问酒店有没有自己的一片湖泊,老板说:“不,整个湖都属于卡尼什酒店的老板,他是格拉斯哥的股票经纪人。他上个星期回来住了几天,不知道现在走了没。”

“我可以坐这辆福特车吗?我现在就想跟湖的主人见一面,聊些事情。”格兰特其实想以钓鱼为借口到村上逛逛。“他怎么称呼呢?”格兰特说着,一边向车走去,福特车的司机就坐在车里,体毛很浓密,两眼炯炯有神。

“他是德雷斯戴尔先生。他为人并不十分慷慨大方,或许你有办法让他允许你钓鱼。”格兰特听到这里,心中就有些没底,不过还是坐上了车,起程去芬利河谷。

“那个小房子在哪儿?”格兰特向旁边毛茸茸的先生发问,后来他才得知,他的名字叫罗迪。

“就在卡尼什。”

“你是说在村里吗?”格兰特可不想这么快就在公众场合露面。

“不不,只是在河对岸,离村里还远呢。”

“我们会经过那儿吗?”

“不,我们一过桥就到了,还有一段路才到村里呢。”

当他们到达目的地,整个河谷就在格兰特面前一览无余。格兰特完全被眼前几百尺深的河谷迷住了。沿着河谷的两岸,几乎没有一丝绿色,都是裸露的岩石,只有星星点点几棵桦树;河水就像一根细细的丝线,蔓延向远方的芬利湖,褐色的土地,湛蓝的海水,清新的空气,就像某处被遗忘的仙境。当他们沿着下坡路向湖驶去的时候,格兰特看见路边有两座教堂,他赶紧把握住机会。

“这么小的村子里,两座教堂算是蛮多的。”

“是的,”罗迪说,“那是小自由派教会的教堂,牧师罗根先生就在那儿。”他指了指路的尽头,透过树的缝隙隐约看见一座四四方方的建筑,坐落在河边。“小自由教派就在河谷的尽头,靠近芬利湖。”

格兰特饶有兴趣地用余光瞄着那座小房子,知道自己的猎物就在里面。“真是个好地方,可以去那里寄宿吗?”

不,罗迪觉得大概不行。那座房子只在夏天出租一个月,那儿的牧师是个单身汉,有一个寡妇姐姐,叫丁蒙特太太。丁蒙特太太有个女儿,也就是罗根的外甥女,最近过来度假了,她在伦敦当护士。

他故意岔开话题,因为再问下去就会引起苏格兰人的疑心了。“酒店里住了几个人?”

“三个。”罗迪说。身为竞争对手,卡尼什旅馆里就没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尽管三名住客都是男性,但是拉蒙特并不在其中。罗迪滔滔不绝地讲着这几个人的背景和癖好,看起来了若指掌。

卡尼什坐落在河的对岸,靠近海边,通往北方的路就在村庄后面。“你最好在这儿等会儿。”格兰特说道。罗迪在门口停下车,请格兰特下车,这使得格兰特看上去有一种尊贵的感觉。旅馆大厅里站着一个瘦小的男人,穿着高档的花呢衣服。格兰特心想,这个股票经纪人是要去参加派对吧?格兰特一直觉得股票经纪人都是肥头大耳,打扮花哨,因此第一眼看见眼前这位儒雅的先生的时候,还是挺震惊的。

瘦男人走上前来问:“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吗?”

“我想见德雷斯戴尔先生。”格兰特说。

“请进。”说着,瘦男人把他带到了一个放了很多渔具的房间里。现在,格兰特对自己心中关于经纪人的偏见感到很羞愧,希望自己的到来不会打扰他的假期。不过等他看见真人时,还是改变了主意。他拿出证件,对方也露出惊讶的表情,这让他十分得意,看来这身完美的旧钓鱼装毫无破绽。

“好吧,探长先生。请问您需要我怎么配合呢?”

“你只要允许我在芬利湖内钓几天鱼就行。最多两天吧。我们在追捕的逃犯就在这儿附近,我外出行动只有装作钓鱼才不会引人注意。我原以为加尼的酒店会有自己的钓鱼场,但是那儿并没有。我一条鱼也不会抓的,只是做个幌子,我不会打扰湖里面的一切。”

出乎意料的是,德雷斯戴尔笑了起来:“探长先生,我觉得你还没有搞清楚情况啊。自从1945年起,这里就没有过罪犯了,一个也没有。这有点儿难以置信,一个杀人犯和一个要来抓他的苏格兰场探长!酗酒和无所事事地发呆大概是这里最严重的犯罪了。

“但是我们确信他就在这里。”探长面无表情地说道,“不管怎样,我保证不会打扰你很久,你只需允许我在这儿钓鱼就行。”

“钓鱼没问题,随便你在哪儿钓。我现在要到河里去一趟,你要跟我一起来吗?我告诉你哪片湖最好,在那儿钓鱼你会大有所获。让你的跟班回加尼吧。”——罗迪正在窗外与一个女用人高谈阔论,完全不理会这位同行的绅士。——“下午你想去哪儿都可以,我可以送你去。”

格兰特一直都听说德雷斯戴尔先生是个吝啬鬼,却没想到他如此痛快地答应了,心中也是十分意外。于是他果断地把罗迪遣返,罗迪心中也是一百个不愿意,一边跟女用人道别,一边嘴里用他们本地的方言骂骂咧咧地不知道说着什么,一边骂一边离开了。

等罗迪走远后,德雷斯戴尔开始默默地收拾他的渔具。看见他不再像之前那样问个不停,格兰特心中也舒了口气。为了使气氛不那么尴尬,格兰特没话找话地问了河流的状况,本地的地形等注意事项。他们来到了河的右岸——也就是村庄与教堂的对岸——德雷斯戴尔向格兰特介绍了这些湖的特点。这条棕黄、狭窄的小河长不过六英里,河水从高坡上的湖里面流出来,蜿蜒地经过几个小湖,最后在卡尼什入海。

“这我特地给你挑选的地方,紧靠着村庄,我猜你会喜欢。”德雷斯戴尔还建议他去小河的下游钓鱼,而他自己将去小河的上游,很可能在那儿待一整天。格兰特愉快地接受了他的建议。当他们就要分别的时候,格兰特问道:“这就是那个教堂?苏格兰的牧师们可真会享受生活啊!”

“是的,你说得没错。”德雷斯戴尔的语气像是强调,但是并没有接过话茬儿继续说下去。格兰特看了看房子的大小,问教堂能否提供留宿,住在这儿似乎很不错。德雷斯戴尔说,据他所知,这儿并不能留宿。他也说了一下罗迪提到过的夏天的对外出租的事。说着他就跟格兰特告别,径直走向远方。这个稍显内向的男人似乎用他自己的方式告诉格兰特,如果有什么困难,可以去那边找他这个盟友。格兰特心中一阵温暖。

格兰特决定从距离教堂两百码的地方开始钓鱼,然后慢慢向教堂靠近,同时密切注意来往教堂方向的车辆。在河的这边,由于车来车往而轧出了一道可供车辆行驶的小路,而河对岸就只有一条羊肠小道,车根本开不进去,所以格兰特所在的位置正是车辆来往教堂的必经之路。教堂外有一道石头围墙,进出的小路正好在格兰特视线范围内。围墙外种着一排瘦弱的冷杉树,正好遮蔽了视线,看不见围墙内的情形,只有石灰的柔弱色泽和八根烟囱显示着教堂的存在。院子里面,围墙一直建到了河堤上,在围墙的正中有一道小铁门,正是苏格兰地区常见的式样。尽管这段路被房子挡住了一段,但是路的前后都看得清清楚楚,没有人可以在格兰特不察觉的情况下离开。格兰特在这边钓鱼,可以在这儿坐一整天也没有人怀疑,这个位置是理想的盯梢地点。格兰特向波光粼粼的河面抛下第一竿,享受着钓鱼的美好时光。今天的太阳有点晒,好在格兰特也并不指望能钓到什么鱼,醉翁之意不在酒,只不过静待嫌犯上钩。不知道为什么,格兰特有种无端的预感,嫌犯一定就待在教堂里面,就像在布莱克顿的房子那会儿一样,他也预感到嫌犯的存在。

他是从十一点开始钓鱼的,在此后的一个多小时内,小教堂的视野范围内并没有人,只有在钓鱼的他打破了这早晨的平静。教堂的小烟囱懒懒地冒着烟,小河潺潺,好像轻吟浅唱,河水就在脚边欢快地流过。他右前方的远处有座桥,屋子就在桥旁边,阳光照在沼泽上闪闪发光,就像舞台背景一样平静。格兰特觉得自己就在一幅画卷中,好像回到了青年时代在法国度过的美好时光,是眼前的这条小河让整个画卷变得完整。此刻他不再是苏格兰场的探长格兰特,而是一名被巫师用法杖施法变成的钓客格兰特。这时从村庄的方向来了一名邮差,他吃力地推脚踏车上坡,脚踏车发出的铃声让格兰特从美景中回过神来。这仍是一幅美丽的画,然而他从画中人变成了局外人,就像一个好奇的人面对着一个变戏法的小箱子,他要破解这小箱子里的一切。这时,墙中间的铁门缓缓打开了,一个女孩和一个男人相继走了出来。他们一边笑着,一边费劲地把门关上,走向通往河边的那条小路。格兰特所在的地方距离他们至少有一百码,所以他们并没有发现格兰特。那个男人穿着法兰绒的裤子,披着件军外套,头戴着帽子,从身形看不太像那天在斯特兰德街趁乱逃跑的背影。格兰特有点儿吃惊。在这次北方之行之前,一直萦绕在格兰特脑海中的想法就是把凶手绳之以法。一个伦敦赌马的经纪人活动在苏格兰农村,绝对看起来跟本地人很不一样,所以这个很可能就不是拉蒙特。他希望这俩人会朝自己的方向走来,而不是去村上。不过,如果他们是要往这边走的话,为什么不直接走门前的小路,而是绕个圈子走大路呢?格兰特满腹疑虑地看着他们,只见女孩儿慢慢走向桥边,即便如此,他们也还是有可能只是绕一圈去卡尼什旅馆。谢天谢地,女孩儿还是走向了河边,继而慢慢地朝格兰特的方向走来,而男人也紧跟着走了过来。格兰特潇洒地一甩鱼竿,鱼饵正好落在小湖的远处,心中却想,待会儿可不能正大光明地盯着他俩看,而他们还有两三分钟就要从格兰特身后几码的地方经过了。这时,他很庆幸自己戴了个老式的圆沿帽,下垂的帽檐正好把他的大半个脸挡住。同时,身上松松垮垮的衣服甚至连脚下的靴子也很普通,丝毫不引人注目。他过去从未这样打扮自己,而这次真的成了一件道具,然而他却很高兴。他并未表现出外行人的笨拙而引起丁蒙特小姐的注意——那个女孩儿应该就是丁蒙特小姐。他这身打扮不但没有引起本地居民的注意,丁蒙特小姐也没有怀疑。顺着河流,传来他们的声音,他们有说有笑,明显是关系很要好的朋友。当他俩从身后经过的时候,格兰特没有回头,因为他怕引起那个男人的注意。当他们走上山坡的时候,格兰特终于可以大胆地盯着他们看了。这个是拉蒙特吗?他试图回想男人走路的样子,微微有些瘸腿,这几乎是不可能伪装的,但他仍不能十分确定。那个男人突然回头看了一眼,虽然离得太远看不清脸,但这个动作告诉了格兰特一切。在他来得及思考之前,格兰特的思绪飘回了斯特兰德街的那个晚上。毫无疑问,这个人就是拉蒙特。格兰特紧张的心怦怦乱跳。拉蒙特是不是认出他来了呢?应该没有,怎么可能呢?可能只是某些不好的预感让他回了回头,如果他问丁蒙特小姐这是谁,丁蒙特会回答只有住在卡尼什旅馆的住客才能钓鱼,这样他就会相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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