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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服记(第1页)

本州岛岛北端的山脉叫梵珠山脉。其实这里是一片最多不超过三四百米的丘陵,所以在一般的地图上没有记载。据说从前这里是一望无际的大海,义经率领家臣们打算一直向北逃亡到遥远的虾夷之地,他们乘船经过这里时,撞上了这个山脉。撞山的地方至今犹在,具体位置就在山脉中央一个山丘半山腰上的一座红土崖。

那个山丘名叫马秃山。据说从山下的村子里遥望那座山崖宛如一匹奔驰的骏马。实际上,它却更像是一个耄耋老人的侧脸。

马秃山背面的景色很优美,因此更增加了此地的知名度。山下的村子里仅住着二三十户人家,是一个名副其实的贫困村。沿着流经村头的小河溯流约二里,就来到了马秃山的后山,那里有一条落差近十丈[1]的瀑布。从夏末至秋天,满山层林尽染。每到这个季节,附近的城里人纷纷前来游玩,山里也会增添一些人气。瀑布的下面有一家小小的茶馆。

今年夏季将尽的时候,瀑布中淹死了一个人。那人不是故意跳下去的,而是不小心掉下去的。他是来自京城的一名学生,长得白白净净的。他为采集植物来到了瀑布这里。这一带生长着许多珍稀蕨类植物,常常有采集植物的人造访这里。

瀑布三面都是绝壁,只有西面狭长平坦,溪水冲刷着岩石从那里流出来,飞溅的水花使绝壁变得非常湿滑。蕨类植物就分布在这片绝壁上,在瀑布的轰鸣声中,那些植物终年不停地颤动着。

学生开始攀登绝壁。时值过午,初秋的阳光还残留在崖顶。当学生爬到一半时,脚下一块人头大小的石头突然脱落,学生也随之从崖壁上摔了下来,中途虽被一株老树挡了一下,谁料树枝折断,他惨叫着掉进了深潭。

站在瀑布附近的四五个人目睹了这一切。不过,深潭旁边茶馆里的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子看得最清楚。

学生先是深深地沉入水潭,旋即上半身又跃出水面。他双目紧闭,嘴微微张开,蓝色衬衫已破烂不堪,采集包还挂在肩上。

随后他又沉入水下,被水冲走了。

从春土用[2]到秋土用期间如果赶上好天气,即使从很远的地方也能看见马秃山上升起的几缕白烟。这个时期山上的树木精气旺盛,最适合制作木炭,因此是烧炭人最繁忙的时候。

马秃山有十几个烧炭的小屋,瀑布旁边也有一个。这个小屋建在远离其他小屋的地方,因为屋主是外乡人。茶馆里的女孩子是屋主的女儿,名叫诹访。她和父亲一直住在这里。

诹访十三岁时,父亲在瀑布旁边用圆木和苇帘搭了一间小茶馆,茶馆里摆着弹珠汽水[3]、咸米饼、麦芽糖和两三种粗点心。

夏日将近,陆续有人来山里游玩时,父亲就每天早晨把要卖的东西装进提篮送到店里。诹访也光着脚丫吧嗒吧嗒地跟在后面。父亲放下东西就返回小屋,诹访则一个人留下来看店。一旦看见游人的身影,诹访就会大声招呼客人歇一下再走。是父亲让她这么做的。可是诹访那甜美的声音被瀑布巨大的声响所淹没,游客基本上连头也不回,所以一天卖出去的东西还不到五十钱。

黄昏时分,全身墨黑的父亲从烧炭的小屋过来接诹访回去。

“卖了多少?”

“一点儿也没卖出去。”

“算了,算了。”

父亲仰望着瀑布,毫不在意地念叨着,然后又把店里的东西装进提篮,返回烧炭小屋。

这样的日子要一直持续到霜降时节。

诹访一个人留在店里也不让人担心。她是生在山里的大山的孩子,所以不必担心会从岩石上摔下来或掉进深潭里。天气好的时候,诹访就光着身子游到瀑布潭附近,看见游客模样的人走过时,她就迅速拢起红褐色的短发大声招呼说,歇一下再走吧。

遇到下雨天,诹访就躺在茶馆的角落里,盖上稻草席睡午觉,茶馆的上方还有大栎树枝繁叶茂的巨大树冠遮风挡雨。

诹访望着飞流直下的瀑布有时会想,这么多的水落下来,总有一天会流干的,有时她也疑惑不解,瀑布的形状为什么总是一样的呢?

可是最近一些日子,诹访有了新的认识。

她发现瀑布的形状并不总是一样的,无论是水花飞溅的样子还是瀑布的宽度,都是千变万化的。最终她还了解到,瀑布其实不是水,而是云。她观察到水从瀑布口落下时会腾起滚滚的白雾,所以才得出了上面的结论。她觉得,水不可能变得那么白。

这天,诹访又呆呆地伫立在瀑布潭边。天上乌云蔽日,寒冷的秋风几乎吹破诹访通红的脸蛋。

一幕往事浮现在诹访的脑海。有一次父亲怀抱着诹访看守着炭窑。父亲说,从前有一对伐木兄弟,一个叫三郎,另一个叫八郎。有一天,弟弟八郎在溪谷里捉到几条名叫玛雅贝的鱼带回家。趁哥哥三郎还没从山里回来的时候,八郎先烤一条吃了。鱼非常好吃,八郎禁不住又吃了第二条、第三条,最终把鱼都吃光了。吃完以后,八郎觉得口干舌燥,结果一口气把井里的水喝光了。可是八郎依然感到口渴,于是就跑到村头的河边喝起来,喝着喝着全身竟然长出了鳞片,等三郎赶来时,八郎已变成了一条大蛇游到河中央了。三郎大叫,八郎!河中的大蛇含着眼泪应道,三郎!哥哥在河堤上,弟弟在河里,他们泪水涟涟不断地互相呼唤着,八郎!三郎!可是却毫无办法。

诹访听了这个故事,伤心得咬住父亲粘满炭粉的手指哭起来。

诹访从回忆中回到现实,疑惑地眨了眨眼睛。瀑布中仿佛传来了低声的呼唤,八郎,三郎,八郎。

父亲拨开绝壁旁的爬山虎走了出来。

“诹访,卖了多少?”

诹访没有作声,只是狠狠地抹去溅在鼻尖上的亮晶晶的水珠。父亲默默地收拾着店里的东西。

从这里到烧炭小屋不足一里地,诹访和父亲踏着山白竹走在山路上。

“把店关掉吧。”

父亲将提篮从右手换到左手。弹珠汽水瓶发出碰撞的声响。

“过了秋土用就没人进山了。”

天一擦黑就只能听到山风的声音了。枹栎和冷杉的枯叶如雨雪不时地飘落到父女两人的身上。

“爸。”

诹访在父亲的身后叫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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