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小型缆车发出吱吱的尖叫声,似乎已经筋疲力尽了。缆车在风中轻轻曳动着,我们大概已经上升到距离地面两百米高的地方,车上只有我们俩和一对老夫妇,我们可以随意支配车上的任何地方,不过贝蒂却紧紧地靠在我身上。
“噢,上帝啊……我很害怕……”她说。
其实,我也不是完全泰然自若,但我对她说,开什么玩笑,这辆该死的缆车不会碰巧在今天,突然从天上掉下来!已经有上百万人乘坐过它了,而且他们全都安然无恙。也许过十年之后,它才会坠毁呢,要不就是五年以后,哪怕是再过一个星期呢,但是这决不会是现在,马上就要发生的事!最终,这个道理让她信服了,我向她眨了一下眼。
“别担心,”我说,“这可比坐汽车安全多了……”
老人微笑着向我们点了点头。
“确实如此,”他说,“自从二次大战结束以来,还从没发生过一次事故呢。”
“说的是呀,”贝蒂说,“可是,我觉得时间有点儿长了……”
“别说这个啦!”我吼道,“为什么你不能像别人那样看看风景呢?”
缆车继续吱吱地叫起来……
我拿出一瓶维生素C,然后递给她一片。她皱起了眉头,瓶子上写着每日服用八片,我自己改成十二片,这就等于每小时吃一片。不过味道不算太难吃……有一种橘子的味道,我坚持让她服用。
“嗨,我都快烦死了!”她嘴里唠叨着,“已经有两天了,嘴里都是这种味道……”
我没有让步,接着把一片黄色的药片塞进她的嘴里。我估算了一下,到晚上睡觉之前,我应该让她把瓶子里最后一片吃下去。按照瓶子标签上说的,这是一般的服用剂量。在山上多待上些日子,加上正常均衡的饮食,我就能卓有成效地让她的脸色恢复正常。这一点在埃迪他们从这里回去的那天,我已经向丽莎保证过了。当我们互相吻别的时候,她叮嘱我一定要当心,千万不要让贝蒂生病,她说,你知道,我对她真的有点儿担心。
吱吱、吱吱……按照我的推断,他们故意不给这玩意儿上油。但是他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忙着把游客运上来,然后再送下去,如此反反复复,总有一天这部缆车会让人感到厌烦的。或许那些负责维修的工人,当他们闲得无聊的时候,就把螺丝拧松了来以此取乐。每个月拧一点,不开心的日子就拧一圈儿。我愿意接受自己会死的结局,但也不能太过分了。
“他们每隔两个星期,就应该换一次班,”我说,“缆车里只留下一个负责看护的人就行了。”
“你是在说谁呢?”她问。
“那些手里攥着大家性命的家伙。”
“嗨,看下面,有一些小绵羊!”
“该死的,在哪儿呢?”
“你没看见那些细小的、白色的圆点嘛?”
“噢,老天爷!”
一个头上戴着顶帽子、口袋里插着一份报纸的家伙,正在终点等着我们。他把车门打开了。虽然他看上去很温和,但是我发现,他竟然长着一副貌似杀人犯的面孔。有几个游客正等着乘坐缆车返回山下,这里没有那些充满激情的年轻人,只有一些看上去六十岁左右的老人,他们头上戴着小帽,山底下等候他们的是一些豪华的大客车。这些人给此地带来一点残花败柳的味道。不过,他们也不是来这里玩的。
我看了一眼时刻表,这口活棺材要一个小时后才能回来。太好了,正好有时间去呼吸一点新鲜空气,以免厌烦得要死。我原地转了一圈,欣赏了一下周围的景色。这里实在太美了,简直难以用语言形容,我嘴里吹着口哨,关于这个地方的特色,我记不清了,不过对大多数人来说,它没有什么吸引力。除了那些被派到缆车上的、穿制服的施虐者之外,眼下就只有这对老夫妇和我们俩了。
我把背包放在一个带有罗盘标志的水泥桌子上,一转眼的工夫,我就把拉链拉开了。我把贝蒂喊过来,让她把一杯番茄汁喝下去。
“那你的呢……”她问。
“贝蒂,听我说,别闹了……”
她假装把杯子放回去,于是我不得不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对我来说,这的确是一种折磨,我厌恶这玩意儿,感觉就像是在喝一杯粘稠的血浆。但是,如果我喝下去,贝蒂就会喝掉她自己的那份儿。虽然这种讹诈太小儿科了,我还是欣然接受。于是,我们天天都要忍耐着,一次次经受这种小小的死亡。
幸运的是,我的努力取得了一些效果。她的气色慢慢地恢复正常了,看上去凹陷的脸颊比以前好多了。最近三天以来,天气变得好极了,我们几乎走遍了这里的每个角落,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每天晚上至少要睡十二个钟头。不知不觉地,我们几乎看到隧道的尽头。我敢肯定,假如丽莎此刻能看到她坐在太阳底下,笑容可掬地吮吸着番茄汁,那么她一定会大声惊呼,这简直是一个奇迹。就我个人而言,也应该为此感到满足。但是,当我仔细观察她的时候,总是会有一些让人不舒服的感觉,我似乎失去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同时我坚信,那些东西永远无法找回来了。然而,我不知道那些究竟是什么。我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在胡思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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