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根结底,丈夫无疑是被妻子拴住了。
但是,如所说的那样,丈夫必须被妻子用细绳或别的什么东西拴住手脚,这种情况在人世间是时有发生的。譬如妻子生病,身体动弹不了,丈夫得看护她。要是高声把睡着的丈夫喊醒,病人就会感到疲劳。再说,有的病人躺在床上,远离丈夫的卧铺,半夜里妻子要怎么叫醒丈夫呢?最好还是用一根绳子,两头分别拴住夫妻俩的胳膊,妻子叫丈夫,只需拉一拉绳子就行了。
害病的妻子是容易感到寂寞的。一会儿说风把树叶刮落了、做噩梦了,一会儿又说耗子闹得慌了。就是说,总要找点借口把丈夫叫醒说说话。她不能成眠,也不愿意看到丈夫在一旁熟睡。
她甚至想出这样的游戏,说:“近来已经发展到拽绳子也很难把你叫醒了,我希望在绳子上拴上铃铛,拴上银铃。”于是,秋天的半夜,长期患病的妻子,铃铃地拉响了铃声,把丈夫唤醒了。那铃声是多么悲伤的音乐呀。
话说兰子,她也用绳子拴住丈夫的脚。不过,这同病妻的铃奏出悲伤的音乐不同,而且恰好相反,是响起欢乐音乐的女人。她是个演滑稽歌舞剧的舞女。进入深秋,兰子从舞台的后台走到前台的途中,化过妆的裸体虽然冻得起了鸡皮疙瘩,但是跳起爵士舞,白粉很快就会沾上汗水。如果望望她那双轻盈的像活生生的东西般跳着舞的脚,谁还会想象到它是被一个丈夫拴着的呢。实际上,更确切地说,不是丈夫拴住她的脚,而是她拴着丈夫的脚。
戏棚散场后,在后台洗澡时已是十点钟。洗过澡后,身上那股热气还没有消去就能回到公寓里来,这样的日子十天里只有四天。那六天要排练到凌晨两点,有时到三点,甚至到天亮。虽说是住在浅草公园附近的公寓,那里住着许多艺人,但一点钟以前就把大门关上了。
“把绳子从三楼的窗口吊下来呀。”兰子在后台无意间说走了嘴,“我把这根绳子绑在他的脚上。从下面一拉,他马上就会醒过来。”
“哟,这么说,那是真的绳子吗?”(缠住女人不放的男人称为绳子。)
“兰子,你脱口说出了一件了不得的事呀。太危险了。比如说吧,我去拽那根绳子,反正他是在睡懒觉,他以为是兰子拽的,就把门打开。再不留神,人家跑上三楼房间里来,说不定他还没察觉到是别人呢。我马上就试试看,这真是一件趣闻啊。”
整个后台的人都在开兰子的玩笑,这还算好的。可是,那根绳子的秘密竟传到了不良少年的耳朵里,他们不知从哪里把招待券弄到手,一伙少年坐在二楼的席位上,像行家里手那样,呼唤着舞台上的舞女的名字。这伙少年就是准备去拽兰子的绳子的。
“今天晚上,那伙孩子也许要去拽那根绳子,所以……”这电话是从后台挂来的,丈夫用困顿的声音回答说:
“是吗,那我把绳子捯回来吧。”
“不,我有个好主意。”兰子带笑地说,“虽说都是些不务正业的小孩,不过他们呼唤舞台上的我。这是我重要的宣传员。我想好好还礼。请你把一些吃的东西,豆沙面包也行,拴在绳子上。反正这一伙人从今早起就好像没有吃上饭呢,他们一定会很高兴的。他们一定会说兰子很潇洒,会受到欢迎的。”
“啊。”丈夫虽然打着哈欠应了一句,可是他这个诗人一贫如洗,哪有钱买面包呢。他环视了一圈房间,只看见兰子拿回来的花环。
如今喜欢花更甚于面包这种风尚,在不良少年当中是不是没有完全泯灭呢?
他们一边恶作剧地偷笑,一边使劲拽住兰子的绳子,出乎意外地没有反应,只见一个纸包从上面掉落了下来。哎呀,抬头望去,三楼房间的玻璃窗是紧闭着的。打开纸包,只见全是花、花、花。这是兰子的丈夫从花环上揪下来的人造花。少年们齐声高喊起来。
“真会装潇洒呀。”
“手法真巧妙,令人钦佩啊。”
“明儿让我们把这些花扔给舞台上的兰子吧。”
他们每人在胸前插上一朵花,并用其余的花把袖兜装得鼓鼓的,提着袖子走掉了。
“可是,你想想,也许这不是兰子设置的焰火呢。”
“这么说,她还在戏棚里。”
“可能是她丈夫的心意吧。”
“那不就更加高兴吗?”
“听说他是个诗人哪。”
总之第二天晚上,他们把这些花统统向兰子的舞台上投去。
但是,就说兰子吧,既然她是浅草的女艺人,就不仅限于排练时晚归。有时候同后台的人到吉原卖杂烩的铺子里喝到凌晨三点半,有时候应客人的邀请到公园通宵营业的烧烤铺去吃上一顿。这些不良少年都看见了。他们自从拿到花之后,就成为兰子丈夫的朋友了。
“要狠狠地教训兰子一顿。把她丈夫带出来,趁她丈夫不在房间的时候,进去把兰子的衣裳和化妆品统统用包袱皮包好,系在绳子上,当醉醺醺回家的兰子拽绳子的时候,包袱就会掉落在她的跟前。这意味着丈夫要把妻子撵出家门,我们按这种步骤。”
这种步骤巧妙地准备停当的当天晚上,兰子被客人带了出来,他们当中有一个人跑到兰子的身旁说:
“你这样见异思迁,不怕丈夫把你撵出家门吗?”
“谢谢,反正我已经把丈夫拴在家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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