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看着我,脸色大变,这脸色让我觉得陌生,令我恐惧,因为我看不到信心。就好像此刻有一个困惑不已的陌生小孩子,正盯着父亲那副仪表堂堂的面具,几乎将他看穿。而他看着我,就像在看他刚出生的婴儿:他爱我甚深,却又害怕这世界永远也不会是我们所希望的样子。
“利娅,”他说,“蜜蜂是没法带过来的。你还不如把整个世界都带过来,可这儿哪有地方容得下呢。”
我咽了口唾沫。“我明白。”
我们坐在那儿,透过歪歪扭扭的棍子搭成的篱笆,望着父亲的菜园里形形色色毫无用处的花朵。此时,我心里五味杂陈:因父亲充满温柔的奇怪表情而欣喜,又因他的挫败而绝望。我们这么卖力,又是为了什么呢?我只觉得困扰、恐惧。我感觉到,阳光正离我所相信的许多东西远去。
玛土撒拉从门廊的大笼子里,用刚果语冲着我们惊声尖叫。“姆博蒂!”它叫道。我实在不明白,到底是你好,还是再见?
“刚才玛玛·塔塔巴为什么那么生气?”我终于敢问了,用很平静的语调,“我们都看到她在那儿吼。”
“说到一个小姑娘。”
“是她的孩子?”
“不是。是村里的一个小姑娘,去年死了。”
我觉得脉搏突突直跳。“她怎么啦?”
他没有看我,只是望着远处。“她被一条鳄鱼咬死了。从此以后,他们就不让孩子下水了。哪怕是去用羔羊的血受洗也不行。”
“哦。”我说。
我自己的洗礼,以及至今为止我所见过的每一场洗礼,都是在浸信会教堂里的大浴缸或小泳池之类的地方施行的。最多就是在楼梯上滑倒,摔一跤。我希望天堂里有地方容纳那个可怜的小女孩,不管她到那儿的时候是什么样的状况。
“我没法理解的是,”他说,“为什么要过六个月才告诉我这么简单的一个事实。”怒火又烧回父亲那张满布忧思的陌生脸孔。我高兴起来。
“叩叩叩!”玛土撒拉叫道。
“又来了!”父亲说道,不耐烦起来。
“快醒醒,福尔斯修士!”
“滚开!”父亲吼道。
我不敢呼吸。
他猛地跳起来,大步走向门廊,打开玛土撒拉的笼门。玛土撒拉缩肩拱背地从笼门口往边上退去。鼓凸的双眼一上一下地翻动着,想弄明白这个妖怪般的大块头白人要干什么。
“你可以走了。”父亲说罢,开着笼门等着。但那鸟儿并没飞走。于是,他伸手进去,把玛土撒拉抓了出来。
在父亲手里,玛土撒拉不过是只披着羽毛的玩具。当他把那只鸟朝树冠顶上扔过去时,它起先并没有飞,而只是像一只拖着红尾巴的羽毛球般越过那片空地。我心想父亲刚才那样抓它,肯定几乎把这只土生土长的可怜生灵捏晕,它会掉到地上的。
可是它没有。映着晃眼的光亮,玛土撒拉张开了翅膀,扑打着,好似欢庆自由一般,飞向了肯塔基豆蔓的顶端和丛林最高的树枝。一旦我们离去,那片丛林定将夺回一切。
①长度单位,相当于201米。
②圣经中,指信神、全心遵行主的诫命礼仪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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