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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大熊(第1页)

戈林纳的村民不太情愿多谈老虎及其妻子,但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把这个故事的一段插曲讲给你听,关于一个半路杀出的次要人物。

只要你提到大熊达里萨的名字,戈林纳人都会从一段子虚乌有的传奇说起:达里萨是一群熊养大的孩子─要不然就是他只吃熊肉。在某些版本里,他用了二十年追捕一头黑熊,它躲开了无数精良猎手的追杀,就连曾猎杀克罗万克地区传说中的恶狼的伟大猎人武克·西维奇也痛失良机。最后,笃信这个版本的人们坚称,黑熊被达里萨追得走投无路,精疲力竭,终于有一夜主动走进他的帐篷,躺倒,死在他面前,达里萨对着在雪地里奄奄一息的黑熊说了很多话,一直聊到天光放亮的那个瞬间,它的灵魂转入他的体内。我个人最青睐的版本是这样说的:达里萨身为猎人的显赫战绩其实源于他的变身奇技,他真的可以变形为熊,他的猎杀不是身为人类的猎杀,不用枪不用毒饵不用短刀,而是用牙齿和利爪生生撕扯猎物的血肉,熊牙封喉,凄厉的声音堪比山崩地裂。

且不管有多少种离奇说法,有一点是真的:达里萨是老王国里最伟大的猎熊人。至少,这是铁打的事实。在老虎的妻子事件发生之前,有过一些达里萨的照片:他有浅色瞳仁,面如坚石,站在一堆熊皮上,身边总少不了一些细麻杆身材的贵族成员,他们笑得那么欢乐,不过是要掩饰猎捕后的腿软手抖。在这些照片里,达里萨显得很敦厚,不苟言笑,不比一堆黑煤更有魅力,很难理解他竟能引起戈林纳乡民矢志不渝的关注。这些照片里的熊也仿佛诉说了另一种实情─那么多熊被打死了─那时候,没人会多看它们一眼,更别说看出熊皮背后的真相了。

达里萨一年来一次戈林纳,总是在圣诞大餐的时节,尽享村民的盛情款待,之后是更寒苦的严冬,正好让他来卖兽皮。他的出现在意料之中,却又总是很突然:人们从没见到他进村,一觉醒来就高高兴兴地发现他已经在村里了,他的马拴好了,牛从车里放出来了,各色货品散放在褪了色的蓝地毯上。达里萨个头不高,留着胡子,要是不经意走过他身边,搞不好会当他是乞丐;他很低调,也愿意纵容孩子们那些变态的好奇心,所以,他好像带来了一个更狂野、更值得钦佩的大世界。他带来新闻和温暖,偶尔还有传奇故事,人们都爱听些野外风光和动物的趣闻,所以,戈林纳人把他的到来等同于好运和四季流转。

在那个特别的冬天之前,外公一直热切期待大熊达里萨一年一度的光临,就和村里其他人一样;但是这次不同,老虎和老虎的妻子占据了外公的心,他完全忘了达里萨会来。然而村里人都记得;在他们的集体意识里,达里萨的到来是雷打不动的,而且越来越迫近,所以他们宁可避而不谈,生怕张扬他们的信念反而会阻止他到来。所以,一月底的一天早上,他们陆续走出家门、看到他风尘仆仆地出现在村子里,好像承诺再次被应允,他们的心情立刻高涨起来。

要是以前,外公肯定冲在最前头,在褪色的蓝地毯边走来走去,盯着咧开大嘴的熊头、眼镜、宝石和所有七零八碎的宝贝看;但那一年,他透过玻璃窗看到达里萨时,恍然惊觉即将发生什么事,并为此恐慌。广场另一头,老虎的妻子大概也在眺望达里萨,但她不理解村里为什么会如此喧闹。她绝对猜不到牧师张开双臂迎向达里萨并不只是为了打招呼,他会说:“感谢上帝让你安全到达此地─你必须帮我们铲除那个穿火红睡袍的大魔鬼。”但外公猜到了。

外公一直在祈等奇迹出现,但也预料到了灾祸。他九岁,自从在熏肉屋和老虎擦肩而过,他已经知道自己和老虎、和老虎的妻子联手出现在一场必输的战局里。他不理解反对他们的人;他也不想去懂。薇拉奶奶的援助出乎意料,在他眼里不啻为一星希望的火苗,但他不知道希望指向何方。现在,猎人到来,外公立刻意识到局面对老虎极其不利。一直以来,大熊达里萨意味着某种值得钦佩、无可动摇的意象,但此刻,他已然成了叛徒,谋杀犯,老虎杀手,他将瞄准神圣之物,挥舞长刀,布下天罗地网,置其于死地,外公毫不怀疑,假以时日,达里萨必将得逞。

大熊达里萨和大多数猎人不一样,他的生活不是为了死亡的瞬间,而是意在其后。他欣然接受人们封授的头衔,为的是挣来与之匹配的快乐:他的捕猎是为了得到兽皮。对达里萨来说,剥皮、刮肉、煮油的气味,等同于在自己家里重塑狂野,并以此锁定捕猎的回忆。关于达里萨的真相是:他打骨子里是个动物标本剥制师。

为了理解这一点,你必须回溯到他的童年,那是村里没人知道的往事,发生在本城某高档住宅区:街灯通明的大街上有一栋红砖房子,能俯瞰精心修剪的国王公园,达里萨的父亲是个大名鼎鼎的奥地利工程师,两度结婚,两度丧妻,最好的年华都在国外度过,达里萨的姐姐玛格达莱娜一辈子都病怏怏的,这让他们姐弟俩无法跟随父亲离家出游。父亲一走就是好几年,监管在埃及的博物馆和宫殿工程,姐弟俩只能相依作伴,凭借父亲的家信遥想异国风光。

玛格达莱娜得的是癫痫症,行动范围很有限,快乐也就很微少。她不能去上学,只能尽可能跟着家教多学一点,并自学绘画。达里萨比她小七岁,但很爱这个姐姐,爱她所爱,近乎宠溺,从小到大,他一直视姐姐的福祉为己任。达里萨会站在他们家的过道里,看着脚夫把父亲的旅行箱搬上在外等候的马车,扯着工程师的大衣不肯放手,父亲则说:“你是个很小很小的男孩,但我打算让你成为绅士。你知道小男孩如何变成绅士吗?”

“怎么变?”达里萨嘴上这么说,恐怕心里早已知道答案了。

“身负重责。”他的父亲说,“负责别人的事。我可以交给你一项任务吗?”

“可以。”

“帮我想出一个人选来。你认为,我不在家的时候谁最需要照料?假如家里只有你一个绅士?”

“玛格达莱娜需要照料。”

“那么,你愿意帮我照看她吗?”

其后的几个月里他忙得不可开交,为了她,他制定了一套小规模程序,但处处做到极致。他们有管家负责三餐和清扫,然而,是达里萨把早餐盘端进姐姐房间,帮她拆开头发里的缎带,也是他为她拿来连衣裙和袜子,并守在门外等她穿戴好,万一她头晕、叫他帮忙就能立刻进屋。达里萨帮她系鞋带,帮她跑腿寄信,帮她拎包袋,一起到公园散步时拉着她的手;她上钢琴课的时候有他坐陪,怒目而视,一旦老师太过严厉他就叫停;她要画静物,他就去准备水果篮、葡萄酒和三角奶酪块;到了夜里,他把她床头柜上的书搬来搬去,只为了能和她一起读睡前故事。反过来,玛格达莱娜也很宠他。他帮了她大忙,她也很快意识到,他照料她的同时也学会了照料自己。他的努力没有白费,玛格达莱娜在信中的第一句话就是:最亲爱的爸爸,您真该看看我们的小达里萨是如何照顾我的。

他八岁那年第一次看到她发病。他悄悄走进她的房间,想把自己刚刚做的噩梦告诉她,却发现她的身体在被子里扭曲起来,因痉挛而绷紧,脖子和肩膀汗淋淋的,还有一些又白又黏的东西。看着她这样,他突然感到后背发凉,透不过气来,似乎在他开门的时候,还有别的东西跟在他身后偷偷进来,埋伏起来,随时都可以出击。他把她留在床上,独自奔出家门,没有披外套,没有穿鞋子,一身睡衣跑到大街上,光脚在湿漉漉的人行道上跑得砰砰响,就那样一路跑过半座城,跑到医生家。一路上,他感到一种巨大的空白,像一艘轮船那样庞然而沉重。每个人都不在身边,街上没有行人,父亲不在家,等他回家后玛格达莱娜是不是还活着?就连这一点他也不确定。他只哭了几声,之后,坐在医生的马车里却是一丁点也没哭。

“我们不要告诉爸爸这事,好吗?”两天后,玛格达莱娜这么说,那时候他依然寸步不离她的床榻。“你真是个勇敢的小绅士,我最勇敢、最勇敢的小绅士啊─但是不要告诉他,不要让爸爸担忧。”

那之后,达里萨开始害怕黑夜,不仅是因为黑暗本身很吓人,也不是因为他害怕被某种丑恶的超自然之物掳走,只因他突然领悟到自己是何等无助无奈。死神,那寂然而飞速的死亡,已跟定他落户在这个家里。死神,盘桓在人与物之间,在他的床和台灯之间,在他的卧室和玛格达莱娜的卧室之间,永远都在;死神在不同的房间里飘移,特别是他走神或睡着的时候。他决定了,在和死亡的对峙里,他必须先发制人。他练出一套怪癖:睡两个小时就醒,灯也不开就在家里游荡,踮着脚尖走进玛格达莱娜的卧室,屏住呼吸,把他的手搁在她的肚腹上,等待她胸腔的起伏,好像她只是个婴孩。有时候,他会坐在她的房间里陪她一整夜,但大多数夜里他会让她的房门敞开,自己从她身边离开,走遍家里的每一个角落,一间屋连着一间屋,他是在寻找死神,指望把他从隐蔽的藏身地揪出来。他会察看门厅里的壁橱、瓷器柜和堆着纸箱和旧报纸的大衣橱。父亲的房间一直没人住,但他也会打开收着父亲以前的军装的衣橱看看,再去察看床底下、洗手间的门背后。他来来回回地在家里走,带着毫无用处的决心把窗户的插销拔起又拉下,时时刻刻都在期待,期待探向烤炉的时候发现死神蹲坐在里面─男人,只是一个男人,带着耐心十足的表情、贼一般无动于衷的眼神、背后有双翼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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