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爷亲历过自家从鼎盛到衰落这一痛苦的过程。想当年,赵家是何等的显赫啊,可转瞬间便就灰飞烟灭了,以往的胜景皆成了镜中之花,水中之月。古词里有一句,叫做“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自从经历了自家从繁荣到衰落的演变,他对这句古词的体会尤为深刻。那时候,自己尚在年轻,左右不了局势的发展走向,若干年后白家也出现了混乱,他自然会为白家深感惋惜,难道白家也要重蹈赵家的覆辙吗?听见继业在哭,赵爷的心头不禁涌起一阵深深的酸楚。
赵爷直言不讳地说:“食尽鸟飞独存白地,令公仙逝日子不多你们便闹着要分家,想必都铁了心肠也自有你们的道理,我也不便多问。既是你们兄弟信任瞎子我来做这个保,我也不好再推辞了。不过,我可得把丑话说在前头,倘若有个差迟偏费,有个吃亏占便宜的还望能念及同乡故土的情份上,别太过于计较才行。”
大爷继卿连忙说:“赵爷您尽管放心好了,今天这个家就让您当了,自然是您说啥就是啥,我们决无二话可讲……你们说是不是?”
众人听见他这么说都胡乱点头,齐声响应:“请先生做主便是,我们弟兄自然是相信您的能力和为人。”
白家大爷的态度十分明确,其他两位年长的爷则反应不一:二爷的秉性叫人摸不准看不透,不管谁说什么他都点头称是。他的眼神儿也有点问题,左眼上长了个玻璃花儿,多年养成了爱擦灯罩的习惯,从一开始就拿着块搌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吊灯的玻璃灯罩,不停地往灯罩上哈气,还自言自语着:“把灯擦亮亮的,看什么都清楚……”他的言行叫人搞不清他的立场;三爷看着像是积极拥护分家的,可只要他一跟着大爷随帮唱影地附和想说几句的时候,他夫人就总给他使动静儿,他就不再出声了。年幼的继臣尚不能理解什么是分家,分家对他能带来什么影响。
分家的过程说复杂也不复杂,傍晚时分结果就出来了。一切都是经过赵爷缜密的算计和精细的调配,兄弟五人平分的好地次地的搭配比例与全部土地优次的比例一致;在房屋的分配上,按照满族人家西大东小的规矩,依次均分了两进两出二十九间正偏房宅,只将院套门楼和甬道还有四角的炮台以及牲口棚作为家族公有。各地买卖分号的账目将由管家梅先生负责派人清算,把所得利润配给各房;不能维持的买卖关张变卖,所得本钱依旧按股平分;炮手不能遣散,豢养的花费由各房头分摊;粮食也是一样,总体秤量,以十五岁为区别成年和未成年的界线,按照每枝的大小人口数量进行分配;骡马牲口也同样按优劣搭配分成五份。五少爷尚在年幼,他愿意跟谁由他自己做决定……这些基本原则都是在掌灯之前由赵爷提出的。在这个基本原则的指导下,经过进一步修改补充最后达成共识。
天擦黑,二爷的灯也好像擦满意了,他亲自动手搬了一张椅子垫在脚底下,将吊灯点亮。
虽说掌灯了,可还有一些事情没有最后决断。比如说,白家的祠堂怎么办?供奉的仙堂由谁来负责?类似这些都得有个落地的结果,不然这个家就不能算分。
厅堂明间悬挂的这盏伞罩的洋油吊灯,被二爷擦的一尘不染,可光线分布还是不太均匀,有的地方亮一些,有的地方看不太清楚,尤其是灯底下有笸箩大小的一片黑暗。大爷不作声,其他人也都心事重重地面面相觑。继臣早被瞌睡折磨得摇摇晃晃,大爷拉了他一把,让他坐正,他睁开眼睛看看,又睡了……
赵爷眼睛虽然看不清心里却豁亮得很。他轻轻地叹了口气,觉得今天干的这个事情是有生以来最荒唐的一桩事情,渐渐的,他的脸色灰暗像是要睡去了一般。
忽然,赵爷抬起头,用力搓了搓脸,打破了沉默说道:“你们家的‘保家仙’供了不少年头了,也没听说你们谁主动原意接过去供奉,这个事情不好指派……”众人闻听胡乱点头称是,却又谁都不肯表态。
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各地有各地的民俗风情。关东文化背景复杂而独特。尤其是满清中后期,关内山东山西河南河北等地大量流民涌入,使得佛、道、儒、俗杂糅的宗教、风俗以及满蒙丰厚的萨满文化,形成了其独特的民俚风俗和庞杂的宗教意识,以及关东固有的生活习惯和民俗特点,而供奉保家仙便是这片土地上特有的习俗之一。
关东供奉保家仙与图腾崇拜有着密切联系,两者都是现实事物与人类的想象和愿望相结合并使之神话的产物,所谓的保家仙和图腾崇拜是自然崇拜或动物崇拜与鬼神崇拜相结合的宗教形式,皆具有鬼神崇拜和祖先崇拜的内涵。最早将祖先与佛、道、儒、狐仙同堂祀奉却是只有满族人家才有的一种习俗,后来受满族旗人影响,生活在关东的汉人也有了供奉保家仙的习俗。
在供奉家仙或图腾崇拜的人家中,有供奉天地山河、兔蟒蛇树的,有供奉狐黄二神的,也有供奉熊罴老虎的不一而足。白家究竟何时因何供奉起黄三太爷、黄三太奶的神位,家谱上没有记载我们便无从考证。总之,已有了好几辈供奉的历史。
供奉保家仙图的是一个“保”字,祈望保佑门庭富贵平安吉祥人丁兴旺,而白家供奉的黄仙却给白家制造很多麻烦。
第一次祸端还是在墴声公那辈儿。继业的二叔白震声,因为买卖蚀本还差点吃了官司,回到家和夫人闹了点儿小别扭,不想被父亲知道了,遭到了父亲的严厉斥责便多贪了几盅,微醉中对供奉的神位便不恭敬起来,起身出去小解,脚下绊蒜把火盆踢翻了,等他撒完尿再想回屋已经进不去了。
洒在屋地里的炭火遇风变成明火,点燃了落地的帷幔,转眼之间,浓烟烈焰顺着幔布蹿上了房顶……那场大火烧得异常蹊跷——大火刚着起来,院内就刮起了旋儿风,熊熊烈焰直扑火药库,炮手家人冒死抢出的火药桶刚放在空地上,却眼睁睁瞧着着起火苗儿来,吓得众人四散奔逃,爆炸声传出十几里……经此一劫,白家开始对供奉保家仙开始心存余悸起来。故此,这次分家谁都不愿意继承,明面儿上却又谁都不敢推脱。
赵爷说:“既然谁都不表态,我看只能由你们哥儿几个私下商量了……咋也不能把老家仙扔到荒郊野地去吧?”
众人闻听这话都禁不住有些心酸,继臣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先“哇”地哭起来。继业的泪水已经流干,反应有些迟钝。赵爷没听见他吱声,不由得心中暗叹:哎!毕竟还年轻啊,肩膀儿还没长成,怎么担得起这么重的担子呢?遂劝慰道: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正可谓,否极泰来,杯满则溢,月盈则亏。《三国》开篇说得好,‘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世事一理,不在大小啊!自古以来,荣辱兴亡周而复始,岂是人力所能左右得了呢?东荒地白家走到今天这一步,也活该就是个定数!”赵爷又转向众人:“今日天色向晚,也都别在这干耗着了,等明早聚齐再作定夺吧!”言毕,也不理会大爷邀他喝酒吃饭的情意,歪头打起呼噜来。
赵爷脾气古怪,决定的事情没人能说服他。见他倒头睡去也都知道没有这个面子能阻拦,原本是一奶同胞的手足被分家闹得不如路人,坐在一起自然更觉得无趣,虽然没有最终结果心里一千个不情愿一万个不情愿,可也只能这样,便都怏怏不快地各回各的房去了……
继业如鲠在喉,强睁着酸涩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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