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天耀拍了拍身上沾染的灰尘,平静的回道:“我没错,你不能打我。”
他不说还罢了,这一说,把王爷的八分怒气一下子激到了十二分,面色阴沉得有如夏日暴风雨之前乌云翻滚的天空,窒息沉闷。王爷大声吼道:“给我打。往死里打。”
素来只管行刑的几个下人浑身发颤,腿软得几乎动不了,不打,他们现在就别想好过,打了,太妃回来他们更不会好过。这分明就是条死路,两边都不通。但王爷面前,又岂容他们违抗,只得犹犹豫豫举起了板子,却迟迟没有往杭天曜身上招呼过去。
“你们不打,就先把你们拖下去打死了。”王爷怒极,平日的清醒理智都没了。
下人无法,咬咬牙,闭着眼睛往杭天曜背上盖下去,手里留了一半的力。
杭天曜不打算白白挨了这顿打,他的目光缓缓移过王爷脸上,瞬间一跃而起,双腿齐出,一脚踢翻了行刑的两个小厮,其中一个手中的大板碎成了两截,发出暴烈的“砰”声。
每一个人脸上都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四少爷这下完了,他这是公然与王爷对抗呢,是忤逆,是不孝,当今天子极重孝道,忤逆之罪上报上去,绝没有好结果。
庄郡王亦是没有想到杭天曜会反抗,他不是第一次打这个逆子了,却是第一次遭到对抗,儿子身上散发出来的冰冷凉冽之气,叫他没来由的心虚、震怒。作为一个父亲,他的威严不能被挑衅,庄郡王劈手夺过下人手中的木板,咬牙切齿喊道:“我今儿非打死了你这个逆子不可。”一面说着,王爷一面抡起板子,使尽平生力气狠命砸下去。
杭天曜恰好转过身要出去,他没有躲,硬生生接下了这一板子。他挺直脊背,彷佛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巨大的力量痛得他想蜷缩下去,只是他纹丝不动,硬是守承受住了。下人动手,他可以不理,但那总是他的生父,他并不想与他拳脚相对,那样不堪的场面不是他愿意的,所以他宁愿受这一下。
王爷微微愣了一瞬,很快就被满腹怒气刺激着,一下一下加在杭天曜背上。杭天耀连哼都没有哼一声,直挺挺站着,双目明澈似有哀伤。不是他不痛,而是心里的痛楚麻痹得他失去了感觉。
打了几十下之后王爷感到手臂发算,他清清楚楚看到自己当年最宠爱的儿子在他手下变得血肉模糊,那一点点猩红的血迹渗透出来,濡湿冬日厚重的衣服。王爷的视线渐渐模糊,那抹可怖的红色,如一根针刺进他的胸口。
其实,他已经有了停手的打算,他只是想等儿子的一句话,他不肯认错,便是求饶也好啊。偏他冷漠的像是没有感觉,他是不愿将自己当作他的父亲看待啊。逆子,逆子,华欣,这是你唯一的儿子了啊。
院子里灰蒙蒙的天空,似有棉絮飞扯着,朦朦胧胧的,铺天盖地的黯沉压下来。杭天曜的脚步开始踉跄,身子不由自主的轻轻颤拌,如秋风中的蓖叶,即使被他打死,他也不会向他求饶的,父子之间,是最亲的人,也是上辈子的仇敌。
已经有血迹飞散开来,板子尾端染成了殷红,耀眼而又夺目,金色的地砖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很快汪了一滩血渍。
所有的下人都震惊而又恐惧,软软地跪在地上,拼命磕头求王爷饶过四少爷一次。四少爷倘若出事,他们满屋子的人只怕都得陪葬。
杭天曜的意志开始模糊,他知道自己快要撑不住了,难道就这样被打死?院门口,一道飞奔而来的彩色身影,好似春天百花丛中的蝴蝶,向着他蹁跹而来。他缓缓滑到在地上。
第五十九章 “齐齐”回府
王爷也不是第一次责罚杭天曜了,最后都是不了了之,这次想来也不会如何,顶多太妃不在,多挨几下而已。风荷这般想着,不是很急,只以比平时略快的速度赶回杭家,其实给他个教训也不错,免得天天在外边惹是生非。
不过,大门口面色慌张苍白的管家富安叫风荷小小吃了一惊,富安不等风荷问话,一面跑着一面说道:“少夫人,你快去看看吧,王爷要打死四少爷了。”
什么?不至于这么严重吧,风荷有此不信,虎毒不食子呢,王爷哪里下得了这样的狠手,不过是教训教训杭天曜罢了。
富安瞧见风荷的神色,就知她不甚信,越发焦急,哭道:“少夫人,真的,四少爷坚持不住了,王爷根本不让咱们求情,还是得您去看看呢。”
院子里的青石砖面光滑可鉴,打磨得相当齐整,屋外回廊那里,跪满了一地的下人,个个都是神色慌张。风荷始有几分相信,顾不得一院的男仆们,匆匆下了马车,捉起曳地的裙子,飞快的往正屋方向跑。仆人们俱是低了头,尽量不去看少夫人的容颜。
屋子里传来沉闷的击打声,但没有听见杭天曜的声音。风荷边走边往里望,这一看不打紧,把她吓得腿都软了。杭天耀原本英武挺拨的身躯变得萎靡,整个身子软地好似随时都会倒下,她与他目划目接,看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璀璨光样,一瞬间就熄灭了。然后,他终于坚持不住滑落在地。
一股淡淡的酸楚从腹中泛上来,绞得风荷微微发痛,她定了定神,才飞一般扑向他。
“杭天耀,杭天曜。”风荷有些手忙脚乱,用力去扶杭天曜,可是,她的手上黏糊糊的,湿漉漉的,心里咯噔一下,忙撑住杭天曜的身子,去瞧他后背。
这是一片怎样的惨景,厚实的冬衣里边絮着的鹅绒散了开来,被血迹濡湿,斑斑驳驳贴在稀烂的肉上,整个背部都漫在一片猩红中,看得人头晕。风荷轻轻晃了晃,好不容易稳住自己的身子,避开杭天曜背上的伤处,将他揽在怀里。
看到这副景象,不等风荷吩咐,沉烟、云暮看也不看庄郡王的脸色,冲过来帮着她们主子搀扶杭天曜,合秋跺了跺脚,跑出去让富安快请太医,准备肩舆。
杭天曜并没有完全昏迷,他神智尚清,抚了抚风荷的面颊,强笑着道:“娘子,我不要紧,你别怕。”
“我不怕,你别说话,一切有我。”风荷不是没有责打过下人,但她手下的人下手都有轻重,从来不曾像王爷这般将人往死里打。她心中又气又急,跪在地上对王爷说道:“父王,媳妇知道这里不是媳妇该来的地方,父王教训儿子也没有媳妇置喙的余地。
只是四爷便是有错,也要等到事情查明了之后再对他依家现处置,万没有这样轻易打骂的理。传了出去,对父王的英明也有碍,叫人以为父王平日都是这样冲动处置衙门之事的,那样皇后娘娘面前也不好说话。父王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大年节下的,还不知多少人盯着咱们家呢, 岂能出这样的差错。
四爷不过一个晚辈,父王要打要骂,我们夫妻再无话说,可是父王也该爱惜自个的身子,生这样大气,倘若父王再有个什么不好的,那我与四爷真是万死也不得超生了。偏偏今儿祖母不在府里,母子情深,即便祖母信任父王,也搁不住有人背后说闲话。祖母年纪大了,四爷又是她亲自抚育教导长大的,父王这样,不是明摆着打祖母的脸吗?
如果祖母觉得相公有错,该罚,自会处置他。咱们这样,趁着祖母不在的时候,叫祖母情何以堪,这分明是指责祖母教孙不力啊。
父王,媳妇说句不知轻重的话,四爷虽时常胡闹,但究竟没有闹过多大的事情出来,此许小节无伤大雅就过去罢了。此次之事或许另有隐情呢,媳妇真不相信相四爷是那等胡闹之人。可是,父王,你对四爷早就存有偏见,这次若是三哥或是五弟,父王难道你也不问问清楚,就下这样的狠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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