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烟扶着她轻轻坐了,五个多月的身子,能看见腹部微微的隆起。
上好的铁观音,清香醇厚,只是少了一股子隽永的余味。风荷放下茶盏,看向深思的侧妃,笑道:“娘娘可是在回忆往事?”
“呃,瞧我,想起旧事来,倒是怠慢了娘娘。是呀,二十多年了,如今都快是一把老骨头了。”她望着天边深蓝深蓝的天空,似乎能从天空中看到她这些年的屈辱,拽紧了拳头,语气也三分凄厉。
风荷恍如未闻,只是笑应着:“听祖母说,当年父王屋里还是有几个人的,最后都打发了,只留娘娘一人,看来父王对娘娘的情意非同一般呢。”她顿了一顿,转头对着风荷,摇头苦笑:“还不是为了三少爷,不然还不知我此刻身在何处呢。”这是她心底的伤,身为正妻者,只要不犯七出之条,谁都不能休弃她;而她,一个妾室,任人打发买卖送人,只凭主人心意。她再不济好歹也是娇养着长大的,何曾受过这等羞辱,为此,她连王爷一并恨上了。
“其实,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各人的命而已。”风荷随意得歪在椅子里,嘴里却说着最最残忍的话,她是不信命的,侧妃也不信,而她又故意这么说。
方侧妃深深凝视着她,须臾,扬眉浅笑:“我从来不信命。”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没来由的发冷。
风荷丝毫不在意,闲散地掰着糕点,落了一地的碎屑,方故作惊诧叫道:“瞧我,竟然忘了正事。娘娘可能有所不知,令尊被人弹劾了,详情不知如何,只是听说皇上命他上京呢,怕是这会子都在半路上了。“她满是自责的表情。
方侧妃扶着椅子的手握得更紧了,泛出青白之色,半晌,她才三分急切地站了起来,惊道:“娘娘所言当真?”
“自是真的,我岂敢拿这种事糊弄娘娘呢。祖母说,只要方大人勤俭为官,进了京也是不用怕的,皇上断不会冤枉了一个好人;倘若有些什么,那天网恢恢,咱们府即便想帮也帮不上什么忙。太妃娘娘也是为了娘娘着想,娘娘可要多多体谅啊。”她依然散漫适意,心里却在暗付:方侧妃果真是个心硬之人啊,亲父出事,她还能把分寸拿捏得这么好,要么就是心智过人,要么就是全不上心了,只不知她属于哪一种?
彼时的方侧妃,恨不得立时上前踹一脚,可是她不能。亲生父亲,对她而言,不过是拿她攀附荣华富贵的陌生人,若不是他为了自己的前程,将她送人为妾,或者她这个时候也是个堂堂正正的诰命夫人呢。可是,那毕竟是她一点靠山,若连方家都倒了,她的日子会更艰难,尤其她要怎生把握这件事呢。
向王爷求情,不知王爷作何感想;不求情,她就成了不孝不义之人。这个分寸,她一时难以拿捏,所以她恨风荷,这个女人,每每做事出人意料,她不会把人杀死,可是会让你比死还难受。
话说完了,风荷也不再多留,笑着起身告辞,走到门首时,又忽地回头,婉转而笑:“娘娘,人是挣不过命的。娘娘愿不愿与我打个赌呢?”她说完,也不等方侧妃回答,已经转身而去。
看着浩浩荡荡远去的人群,方侧妃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寒冷,冷得她骨髓都在打颤。她几乎可以确定,风荷知道了实情,正用这种法子慢慢折磨她,直到她自己坚持不住的时候,认输,求死。
她不怕死,却怕屈辱。而她,努力了一辈子,抗争了一辈子,只是想为自己挣得该属于她的东西;可惜,这些,在风荷手里,一点一点失去。她的心腹,被她折断,她的倚靠,被她摧毁,甚至她的儿子,都被她夺走。她清楚,接下来,就是王爷的一丁点爱护之心了,然后是她的尊严。
她不肯服气啊,凭什么,凭什么呢。
风荷去流莺阁坐了小半个时辰,即将黄昏了,才回房歇息。吃了半盏茶,平野匆匆求见。
原来杭天曜办完了事进宫了,让她不必等他,估计要到深夜才能回来。
风荷淡淡皱着眉,外边的事情她不甚清楚,可看杭天曜和王爷忙碌的情形也明白,最近太皇太后或者恭亲王一定是动作频繁的。是不是他们已经等不及杭家这边的倒戈了,打算采取别的激进法子呢?
平野州退下没多久,二门口的一个小厮被带了进来,说是有话要回世子妃。风荷愣了一下,才命人带那小厮进来。小厮平儿都在外院伺候,难得进内院,今儿要不是事情紧急,打死他也不敢来找世子妃娘娘啊,累着了娘娘回头世子爷必不会放过他,可是不进来回明了,他怕世子爷同样不会饶他。
他低垂着头,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尖,躬身请了安。
“什么事情非要来见我?”风荷打量了一眼小厮,觉得有几分熟悉,沉烟忙附耳低语道:“是世子爷的小厮湍流,素来不大跟着世子爷出门,只在外书房伺候。”
湍流是见过风荷的,可还是不敢抬头,轻声回禀道:“娘娘,承平公主府二少爷遣人来找世子爷,今儿都来了第三回了,可世子爷一直未回府,小的看着傅二爷那里似乎急得很。世子爷之前曾说过若是傅二爷来寻一定要与他回明,可是小的实在找不到世子爷,是以不知该怎生办了,故来请示娘娘的意思。”
世子爷神出鬼没的,叫他找谁去回话,可博二爷几次派人来催了,他真怕耽误了世子爷的要紧事,想来想去没主意,只得托了二门上的婆子带了他进来,打算到凝霜院外头候里边的丫头出来,谁知恰好含秋从外边回来,便替他通传了。
他年纪不大,只有十三四的样子,不然也混不进内院。何况大家都知他是伺候世子爷的,以为世子妃传他进来回话,一路上倒也没引人追问。
傅青霭!风荷不过是一瞬间的愣怔,很快反应过来。最近一些日子,傅青霭一个人躲在他买的小院里,任是谁去都不见,连杭天曜都没有见着他,听说公主府几次有人过去,连大门都没进。他这是肯见杭天曜了,这的确是件大事,风荷不敢耽榈,忙叫沉烟去外院找杭天曜的心腹侍卫,让他们火速赶往皇宫,想办法见到杭天曜,把事情回明白了。
待到一切吩咐下去,她才和气地对湍流说道:“你做得很好,傅二爷的小厮还在咱们府里吗?”
“回娘娘,还在外书房候消息呢。”湍流情知接下来就不关他的事了,长舒了一口气。
“那你告诉他,世子爷很快就会去见他主子的,叫他们稍待片刻。云碧,赏他十两银子。”风荷心知博青霭肯见杭天曜是好事,也有几分欢喜。
湍流忙磕头谢了恩,领了银子出去。
话说杭天曜正在宫里回话,得知他心腹侍卫有要紧事情回他,忙出去问了问。皇上听说有关傅青霭,也不留他,命他即刻出宫。
杭天曜出宫时,已是掌灯时分,他一路快马加鞭赶去了博青霭的小院。
“你果真决定了?”杭天曜还是有些诧异的,想不到傅青霭这么快就下了决心,而且决心不小。
烛火掩映下的博青霭,完全失了当日书画胡同的调笑风流,只剩下淡淡的凝重与无奈。出身由不得他,但是接下来的路他要自己选择,他不想再被人当做棋子使了。他清楚自己的性子,散漫惯了,权利帝位虽然是极大的诱惑,可是比起他想要的自由来,还是差了远的。何况明知是条死路,还要一头往里边冲,这不是他的风格,他还是想要享受一下红尘俗世荣华富贵的,做个黄金屋里的纨绔公子哥,这才是他的梦想。
他看着大理石的长案上如林的笔海,笑道:“难不成你当我是说着玩儿的?与其为那遥不可及的高高在上送了命,我还是想再保我的脑袋几年的,不过你确定皇上会放了我?”
杭天曜重重拍了拍他的肩,亦是坐了下来,应道:“恩,皇上从来不打算要你的性命,只要你安安稳稳做你的公子哥,算起来,你们可是堂兄弟。当日吴王,也不是皇上要他死,是他自己见大势已去挥刀自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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