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众神之泪降临时,萧咕也有感应,赶到阿蒙家附近却看见两名全副武装的战士守在门口,后来又见到迪克大人的书记官捧着一个金匣,带着另外两名战士从屋子里走出来。等萧咕进去的时候,阿蒙已经从后院走了,家里只有一个醉醺醺的酒鬼,在萧咕的喝问下,很容易就问出刚才发生了什么。
萧咕自然不能也不敢去责问罗德-迪克,但有此机会他怎能放过阿蒙?因此一大早他就在穆芸神殿敲响了召集居民的钟声。达斯提镇长不让他提众神之泪的事情,他却提到了另一件事,这对阿蒙来说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
居民们都愣住了片刻,然后小声的在窃窃私语。阿蒙确实违反了古老的神谕,但这种事以前在都克镇从没有发生过。学习历代相传的矿工技艺,本就需要很强的体力,年纪太小的孩子几乎不可能学会,就算在历史上曾经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估计也没人会公开说出来。开采神石是如此艰难,多一个合格的工匠有什么不好呢,只要本人不说,谁会去追究这个问题?
但是在穆芸神殿前,在女神庄严的目光注视下,神殿祭司公开宣布,问题的性质却严重了,谁也不能为阿蒙辩解什么,否则就是对神灵不敬,神谕等同于法令。
萧咕见没有人大声说话,又清了清嗓子高声道:“仁慈是一种美德,但是对神灵的虔诚与恭顺更是一种美德,阿蒙,你准备好接受神的处罚了吗?……以穆芸女神的名义,该怎样尽量仁慈的处罚这个孩子?”他这最后一句话是冲着所有人说的。
达斯提又皱起了眉头,显得很是不悦。而萧咕显然早有安排,人群中有声音立刻喊道:“按照神谕中的规定,砍掉他的一根手指,仁慈的祭司大人可以决定究竟砍哪一根手指。”
阿蒙的身体哆嗦了一下,脸色惨白,嘴角也在轻轻的抽搐,紧咬着牙关没有说话。他的父亲却跪了下去,用颤抖的声音哀求道:“饶恕阿蒙吧,他还是个孩子,并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是我教他的,违反神谕的人是我,应该让我来接受这样的处罚。”
人群中随即有不少声音小声附和:“是啊,萧咕大人,饶恕那个无知的孩子吧!作为赎罪,让他开采更多的神石进献给女神。”
萧咕却似没有听见这些声音,伸出双手向下虚压让人们重新安静下来,又以平静而冷漠的语气看着阿蒙问道:“阿蒙,在你学习矿工技艺时,了解守护神的谕示吗?尽管你是个孩子,但作为都克镇的居民,从小就应该了解的。”
他一边说话一边在心中暗想——究竟该砍掉阿蒙的哪一根手指?
一旁的达斯提镇长轻轻咳嗽一声,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了,然而就在这时,人群外有个声音高喊道:“这究竟是谁的无知?祭司,是你忘记了神谕,这个幸运的孩子,并没有违反它!”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萧咕抬头望去,有一位年轻男子已经穿过人群走了进来。他大约二十出头的年纪,身披很干净的白布长袍,头上带着新鲜树枝编成的环冠。这个人萧咕见过,不是都克镇的居民,几天前跟随罗德-迪克来到这里,是很受迪克大人尊重的一位幕僚,据说是来自大陆远方的行游贤者,名字叫亚里士多德。
达斯提镇长开口问道:“亚里士多德先生,您来到这里有什么事,迪克大人有何吩咐?”
亚里士多德微笑着点了点头道:“我来替迪克大人办点事,恰好看见了这孩子的遭遇,尊贵的镇长大人,我能问这位祭司几个问题吗?”
达斯提很有礼貌的点头道:“您尽管问,亚里士多德先生。”
萧咕很纳闷,不知道这位突然出现的年轻人想问自己什么,更不清楚这个人为什么要为阿蒙辩护又能怎样辩护?只见亚里士多德微笑着朝镇长点了点头,然后看着萧咕心平气和的问道:“祭司大人,以你身后神殿中女神的名义,认真的回答我,根据这里历代相传的神谕,只有得到守护女神的恩准与赐福,才能学会此地独特的矿工技艺,对吗?”
萧咕很郑重的点头道:“是的,这位先生,我以女神的名义回答你,千真万确,是这样的。”
亚里士多德又点了点头接着问道:“这孩子学会了你所说的那种技艺,是这样的吗?”
萧咕下意识的点头道:“是的,是这样的。”
亚里士多德没等他多说,接着高声道:“那么这孩子已经得到了守护神的恩准与赐福,难道不是吗?”
萧咕有点懵了,高声反驳道:“不,他违反了神谕,所以才要接受惩罚!”
亚里士多德冷哼一声,仍然高声反驳道:“不,忘记了神谕真正精神的人恰恰是祭司大人您!只有得到了守护神的恩准与赐福,才能学会这种技艺,这是神谕。没有得到守护神的恩准与赐福,是学不会的,而这孩子学会了,这足以证明他得到了守护神的恩准与赐福。……如果你想否定这一点,祭司大人,你就是在否定神谕!”
这下不仅萧咕懵了,围观的所有人都懵了,都克镇上世代与大锤和炉火打交道的矿工们,哪里见识过远方大陆贤者的辩术?
萧咕一时语结,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有人说在神殿中是最不需要讲道理的地方,因为神谕就是法令不容辩驳,但同时,在神灵的目光注视下,这里也是最需要讲道理的地方,得恭敬小心,每一句话都要表达对神灵的信仰与尊重。
亚里士多德见众人一脸疑惑的样子,笑了笑,抬起手指着萧咕又说道:“世人都有生死,这是神的意志,是大前提。显而易见,他是人,这是小前提。所以他会死,这是结论。大家难道听不懂吗?”
然后他又指着阿蒙说道:“只有得到了守护神的恩准与赐福,才能学会你们所说的技艺,这是神谕,是大前提。显而易见,这个孩子学会了技艺,这是小前提。所以他已经得到了守护神的恩准与赐福,这是结论,难道有什么不对吗?……大家明白了吗?”
这么一类比解释,就很容易听懂了,很多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纷纷点头。也有人心中更加疑惑,总觉得亚里士多德这番话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却又说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对。萧咕的脸渐渐涨成了猪肝色,而达斯提镇长的表情有点滑稽,似乎很想笑却又强忍住没有笑出来。
“可是他没有经历过神灵恩准与赐福的仪式,是违反规定的!”萧咕终于不甘的大声喊了出来,声音中却有一丝底气不足的虚弱感。
“不,阿蒙接受了穆芸女神的恩准与赐福,被女神厌弃与警告的人,恰恰是本镇的祭司,萧咕大人您!……这一点,我可以证明。”随着说话声,老疯子尼采拿着一根手杖在身前挥动,分开人群走到了前面。
老疯子年纪很大了,的头发胡子都是灰白色乱糟糟的,走路也摇摇晃晃的,看上去却不是虚弱的感觉,而是像一个孩子般在学步。他的手杖是黑褐色的,带着金色的杂乱条纹,并不是拄在地上支撑身体,而是拿在手中乱挥。
尼采与亚里士多德擦肩而过,还回头看了这位年轻的贤者一眼,似有敬佩、审视、拷问的复杂神色,然后他转身站到了萧咕面前,与阿蒙并肩而立,用手杖虚点着说道:“三年前,我在梦中得到穆芸女神的谕示,赐福予阿蒙,恩准他学习都克镇历代相传的矿工技艺,这孩子的技艺不是他父亲教的,是我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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