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兰姨娘的一通大闹未得着半点好处,谢老太太素日里最讨厌小妾犯上作乱,又牵扯到了慎行和毋望,火气更大了不少,张口就叫丫头请族里的老人来,要拟休书撵她回娘家,兰姨娘呼天抢地喊着二老爷的名字要撞墙寻死,众人看她那惨样也觉可怜,再加上她寡妇失业的,又没个一儿半女,发回了娘家不受待见,早晚也是个死,犹豫不决之际还是老太爷一掌定乾坤,随便指了个庄子,正式把兰姨娘发配出去了。
二太太吴氏可谓大仇得报,只可惜如今才扳倒她,一时间感慨良多,边痛快淋漓,边怨她那死鬼男人早年把她护得那么好,想动她一分一毫都不成,可见爷们儿都疼小老婆的,只有死了才顾念不上,这胜利的果实来得晚了些,品尝了两日,细咂了滋味,现在没什么感觉了,不过尔尔,男人都不在了,就是一个把另一个斗垮了也没有了意义,轰轰烈烈一番后,兰姨娘这个人像蒸发掉的水,从此便消失在所有人记忆里了。
玉华出门的日子也定下了,农历的十月十八,约摸还有十三四日,这阵子好好地把东西准备齐,时间还是较宽裕的。这期间毋望过了生日,多多少少又得了些红包首饰,逐样挑拣了,把贵重的收起来,剩下的荷包耳坠都赏了婆子丫头们,院子里的人自己又吃了回席,整日都很热闹欢喜。毋望给玉华收拾了个镜盒,里头簪环妆奁厚厚的备了一份,翠屏她们便笑她,嫁丫头就操这样的心,日后嫁闺女不知怎么样呢。
渐渐天又冷了些,院子里的爬藤蔷薇花都落光了,叶子焦焦的,黄绿交织成一片,毋望现在除了祖父母那里晨昏定省,基本已不出银钩别苑了,小佛堂里给父母上香磕头过后,就叫丫头端了八脚凳来,坐在廊子里晒会儿太阳,再进屋做些女红,一来二去竟过起了老年人一样的生活,自然也是舒服惬意得没话说了。
谢府里该发生的照旧每日发生,像三房的内宅不和,二房急着给慎行张罗媳妇,大房里银子失窃,等等一系列琐事,毋望小院儿门一关,统统挡在了外头。人避嫌,是非少,毋望如今深谙此道,连慎笃给秀绮下聘都没去看。说起了慎笃,毋望人虽不出门,消息还是很灵通的,慎笃的毛病竟给两个通房改过来了,如今不好男色,好女色了。原来这小子糊涂,和那小倌好了那么久,钱花了大把,两人耳鬓厮磨,却从未做过那种事,三老爷得知了,一面庆幸一面又摇头说自己得了个傻儿子,至于他好女色的问题嘛……好女色有好处,能开枝散叶呀,所以不算什么缺点,是绝对可以接受的。
一日,院子里的八九个人聚在一起闲聊时,老太太那里的小丫头捧了几双绣花鞋来,笑着对毋望道,“我上回说给姑娘做鞋的,只因家里老子娘派到杭州看房子,在那儿病了一场,我去伺候,耽搁了一个多月,前儿才回来的。姑娘试试看合不合脚吧,我在那里胡乱做的,姑娘别嫌弃才好。”
毋望接过来看,绣功又好,针脚也密实,又看那丫头年纪不过十二三岁,模样生得也周正,便道,“难为你想着我了。”对六儿道,“去拿些钱来赏她。”
六儿才要走,那丫头上前拦住了她道,“不必了,我又不是冲着钱来的,是真心地喜欢姑娘,今早回了老太太,求老太太让我来伺候姑娘,姑娘留下我吧。”
毋望原不知自己人缘有这么好,竟有人自愿到她身边来,顿时愣了愣神,奇道,“你怎么想来伺候我呢?咱们从前连话儿都没说过呀。”
那丫头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才鼓起勇气道,“我因头里得罪了老太太的陪房李奶奶,在老太太那儿待不下去了,想着姑娘将来是要往外聘的,我跟着姑娘也能出园子,我是家生的奴才,若不能伺候姑娘,这辈子就只好在谢家了。我听说姑娘对奴才极好,就动了心思,求姑娘留下我吧。”
毋望笑道,“真是个心气儿高的。”
大家也都笑,蜜大娘道,“你来投奔我们姑娘算来对了,到了这个院里可不就是享福来的吗。”
六儿上下打量了她道,“你怎么不去大姑娘和二姑娘那儿?”
那丫头咬了咬唇,琢磨后才道,“大姑娘性子太软,二姑娘又还小,还是姑娘这儿好。”
毋望道,“你叫什么?”
丫头屈了屈腿道,“姑娘就叫我夏儿吧,我是大六月里生的,也没什么正经名字,爹妈随便取的。”
毋望将手上的绣绷放下,点头道,“既然老太太答应了你就留下吧。”
夏儿忙不迭磕头谢恩,说了一大通誓死效忠的话后光荣入职了,毋望的小院里又添了人口,还好再过几日玉华就搬走了,否则住宿都成问题了,六儿背着人对毋望抱怨,大抵就是院里人员饱和,姑娘一个人用不着这么多人伺候,夏儿就是来混饭吃的之类,毋望听得耳朵出了茧子,心想人家捧着礼来求她收留,收了鞋再把人赶出去不太好吧,况且夏儿做鞋的手艺真的很好,穿着又舒服样子又秀气,把她留下给大家做鞋也很合算,无非是多一双筷子,吃饭的时候坐得挤点,这也不是什么大矛盾啊,所以后来再听见六儿絮叨,毋望就指着脚说,“往后鞋由你做。”六儿一听彻底闭了嘴,夏儿做鞋匠的地位坐实了,人家凭手艺吃饭,再也没有人发表反动言论了。
转眼到了十月十八,玉华一大早就进了银钩别苑的南厢房,大太太那里打发了喜娘和三个丫头来服玉华梳妆,毋望不放心,也带人过去帮忙,等一切收拾好,玉华娘家哥哥把人抱上了轿子,天擦黑便抬出园子,在街上打了个来回,从西边角门复抬进聚丰园,没有鼓乐,没有宾客,廊上拉了几块红绸,花厅里设了两桌席,只供家里人吃喝,新郎官甚至连红花都没有戴一朵,只穿了件蓝色的织锦缎面便服,要不是脸上挂着傻笑,不知道的人肯定当他是府里的管家。
毋望暗叹,何等的冷清啊,普通人家做寿都比这个场面大,这妾真不是人做的。
玉华跨了火盆便给所有在座的长辈敬茶,再给大奶奶见礼,大奶奶因大太太老太太俱在,倒也没有为难她,大家平静地吃了顿饭,该洞房的洞房,该回去的回去,不久各自都散了。
六儿追着问可曾见着行二爷,毋望淡淡暼她一眼,道,“没有,大爷讨妾和他什么相干,自然不会回来的。”心想这回是逃过了,再过一个月慎笃大婚他总要回来的,届时照面多尴尬,不行到时只好装病,这样就见不着了。打定了主意霎时神清气爽,便和六儿裹着被子聊天,“你说叔叔婶子这会子怎么样了?梨雪斋的生意也不知好不好……”
六儿咬着手指道,“生意不好也不要紧,自己的店面,又不用出房钱,若过不下去了还能把铺子租出去,一年得十几两银子,老爷做账房还有收入,定是饿不着的。”又眯着眼睛靠在毋望肩头呓语般喃喃道,“臻大爷一个爷们儿家怎么有那样细腻的心思呢,不给银子,却留了房契给你,我知道他有什么顾虑,银子有用完的时候,铺子是个会下蛋的鸡,也是给你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只是他定没想到,你心眼实,转脚就把房契给了太太了。”
毋望敲敲她的头道,“你也开窍了,真是不容易。”
六儿仰倒嚎道,“真想裴公子啊姑娘呢?想是不想?”
毋望明知她在逗自己,还是忍不住脸红,啐道,“你这促狭鬼,和我打起趣儿来了。”
六儿支起身子道,“都快半年了,姑娘当真不想?”
毋望作势拉着脸摇头,其实并没有半年,两个月前他来过,没叫你知道罢了。
六儿噘嘴道,“我才不信,你诓我的吧?大姑娘比你还小两个月都已经许了人家,这裴公子又不下聘,让你白白等三年,真弄不明白他是怎么想的。”
毋望皱眉躺下,闭了眼睛道,“睡吧,乏得很。”
六儿知道她不高兴了,忙吐吐舌头爬起来吹灭了灯,将厚厚的帷幔一层层放下,退到外间值夜的床上去了。
第二日早起,漱了口洗了脸坐在梳妆台前等玉华来给她梳头,左等右等不见人,这才突然想起来玉华已经出嫁了,不由失笑,自己拿了梳子起来,丹霞打了门帘进来,接了她手里的梳子道,“姑娘怎么不叫我?往后梳头的事儿就交给我吧,我跟抿头妈妈学过,会三十八种发式呢,回头一样样的给姑娘试,可好?”
毋望正要点头,院子里丫头通报道,“二爷来了。”
房里几人面面相觑,毋望失神片刻,也有些摸不着头脑,昨儿慎言办事没回来,今儿这一大早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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