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是投了塘,也不知为了什么。”国芬忐忑不己,“小莲赶回娘家去了,该不会。。。 ”
黄大香深恐这事与她侄儿黄雪钦有牵连,一连好几天,她都十分关注各方传来的议论。
有人说,这周家的大妹子既能干又贤慧,可就是只能生女儿,不能生儿子,因为受不起人家背地里的指指戳戳,一狠心便投了塘;有人说,这女人真可怜,嫁了个痴呆汉子,说他痴,有些事偏能管,说他不呆,打人却不知轻重,女人有做的,没吃的,有受的,没说的,她想不通了,便只好求个一死了事;更有一些轻薄人想当然,说这世界上男的全都不正经,女的也没几个不*的,十场人命九场奸,准是被人逮住,抵赖不掉,好事不常在,不如一死了却*债──这大河小井有多少寻死的便能够装多少,岂有装不下的道理?只可惜没个人给她作几天道场,恐怕她来生来世也不得超度呢!
过了七天,黄雪钦上姑妈家来了。他消瘦了许多,脸色灰暗,像是大病了一场。他坐在墙角落里,手撑着头,老半天不肯开口说话。
黄大香给侄子倒了茶,看那神色就知道他是在为周家妹子伤心,便只探问其他的事:“今年的收成还好么?谷子早该收了吧?”
黄雪钦只是掉眼泪。
黄大香觉得侄儿实在可怜:“唉!看来,你爹当初确实是办错了这一件事,但有什么办法?事情已经过去,再说再悔都已经迟了。”
“姑妈,我是来要钱的,”黄雪钦突然开口说,“您给我十块钱吧。”
“家里又出了什么祸事么?”黄大香感到突然,“你要这么多?”
“死了人啦,得给周家大妹子念经超度,要不我也不得安然。”黄雪钦说。
“。。。 ”黄大香不知该如何说话。
“这也是为了听你们的话,办了这件事,我便打算娶个只要能穿衣吃饭,生儿育女的女人进屋,什么事就都了了。”黄雪钦仍是低着头说。
“你相中了谁家的女子?”黄大香问。
“谁家的都一样,只要谁愿意便是谁。”黄雪钦叹了口气,“你就别问这些了吧!”
“。。。 ”黄大香想了好一阵,抽了口气,说,“好吧,你先找下个女子,我给你凑上这个数,可眼下,我一时也拿不出这多现钱来。”
“你侄儿来了这趟,”黄雪钦突然伏地一拜,额头瞌得一片青肿,爬起来说,“借钱也罢,讨钱也罢,也就这一次,你总得打发些我才走的。”
“你这孩子!”黄大香赶忙拉住侄儿,“你怎么要这样做,这样说?你姑妈什么时候能帮没帮你!”
黄大香翻箱倒柜,凑出了五块银元给侄儿:“你就先办了要紧的事再来吧──你瘦得吓人,千万得保住自己的身子,该吃药还得吃药。”
“这哪是用得上吃药的病。。。 什么病药都能治的话,世上也不会死人了!”黄雪钦又流下眼泪来,“姑妈,你侄儿这会儿是死不得也活不得。。。 ”
“听人说,周家妹子是她自己投的塘,唉,人死不能复生,能有什么办法呢?”黄大香宽慰侄儿,“你一个男子汉。。。 ”
“你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黄雪钦痛苦不堪地说。
“那。。。 ”黄大香并不了解事情的究竟。
“听人说的全是假,那都是些糟贱人的话呢,她是我害死的呀!”黄雪钦几乎是在长嚎。
“。。。 ”黄大香担心侄儿真会发疯,便不再说什么,只给侄儿倒来一盆水,让他抹把脸。
黄雪钦拿起银元,脸也不洗,话也不回,踉踉跄跄地出了门。
黄大香不放心,只得赶紧去张仁茂家里,求人护送黄雪钦回家去。
后来,周家二妹子从娘家回来才知道,黄雪钦买了香纸蜡烛给她姐姐上了坟,也真请道士在家里为她姐姐念了三天经文,以求超度。以前黄雪钦是从不相信鬼神的,这回,他是在寻求一种心灵的开释了。
周小莲对人说,她姐姐是上山打柴回家时失足掉到山塘里淹死的。她夫家人却不理不睬,那个痴呆男人傻乎乎的,拿他全没法子。
究竟这周家大妹子是如何死的呢?除了黄雪钦,谁也说不清楚。
48
原来,黄雪钦与周家大妹子在同一道山梁,同一沟溪流里跋涉,相伴着长大,感情弥深,两人誓死相爱。周家穷苦贫困,黄雪钦家的境况早已破落,本也门当户对,但黄雪钦的父亲读过几年书,又储存着早年一段小康生活的记忆,于是,他醒里梦里都从未忘记要重振家威。尽管他屡屡遭受挫折,也仍容不得儿子去找个比他更穷的岳家。周家父母为了几担谷子的借债,只得把大女儿许给了隔壁姓赵的人家,虽然明知赵家的儿子傻乎乎,痴呆呆,也就忍心了。黄雪钦拗不过父亲,欲娶无力;周家大妹子为穷困所逼,抗婚不成:他们相互都觉得亏负了对方的一片情意。黄雪钦九死一生卖壮丁,逃回来时仍是两手空空,当他准备再次出走时,周家大妹子告诉黄雪钦,她已经有了身孕;而这未出生的孩子绝不可能是赵家那痴呆汉子的,因为他全然不知道夫妻之间的*。于是,旧情生出新情,他们又只得暗中往来,也就愈加自拔不得。以前,周家大妹子多次劝导过黄雪钦成个家,黄雪钦也曾有过抽刀断水的念头,所以,在母亲的唠叨下,他负气地说过:“只要你花得起钱,给我找个什么样的女人我都依你!”
黄雪钦的母亲真从黄大香处要到了十块银元。就在这个时候,周家大妹子把孩子生下来了,是个女婴。那傻乎乎的呆汉却大吵大闹,说不要女娃,要男孩!不知是受人教唆还是真傻得那么出奇,他定要抱着女婴送到黄雪钦家去,要不就摔死她!还嚷着:“真有本事,就再给生个男孩来!”
女婴留下了,刚断奶便把她送给了周家妹子一个患过小儿麻痹症的表姐──这实际上是寄养,由黄雪钦暗中负担。黄雪钦虽能出入周家妹子那里,但那痴呆男人常伸手要钱。黄雪钦想成家已不可能,那十块银元一散手便花光了。他与周家妹子相约,待黄雪钦多病的母亲过世,孩子稍大,便一同私奔,然而,至今老人未死,越老越可怜;孩子渐大,越大越难携带,私奔的事遥遥无期。那一次,周家妹子上山打柴,黄雪钦收了工便去山路上接她。生活已经把这个女人折磨得干枯瘦削不堪。两人默默地走了一阵,快到路口时,周家大妹子坐下来歇息。她又一次向黄雪钦提起:“你不能再顾着我,你该成个家,我现在有病在身,也不能跟你外逃了。。。 让我误了你一生,我做鬼也不安呢!”
周家大妹子近几个月来经常说这话。黄雪钦不肯作答,因为他已经多次表白不会再娶另外的女人。他放下柴,陪着周家大妹子坐下,一脸愁苦。
“雪钦,你该知道,我是一天拖不过一天了!你我的事,我们自己不散,阎王爷也要来拆了!”周家大妹子的眼角上含着一星星眼泪,“我的病已经这么深沉了,你可不要让我活不得也死不得呢。。。 ”
“是我害了你。。。 ”黄雪钦看着周家大妹子那苍白的面孔,那带着忧,带着怨,也带着情的深陷的眼睛,不觉鼻子发酸,嘴唇发颤,“是我无用,才把你苦成这样子!我如果在这时候丢弃了你,我能算人吗?”
“这你就错了,你再不成个家,真是对不起祖宗老子,人家会说你是不孝,这也得把我拉扯到一块儿咒骂啊,”周家妹子一口一口地喘着气,“我已经请人算过命了,算命先生说,我是血污鬼缠身,过得了第一关,过不去第二关,这我自己也知道──我不可能为你传宗接代了──你该信我这话!”
“我不相信,说不定会有好起来的一天,你千万不要胡思乱想,”黄雪钦宽慰周家大妹子,“我没能娶到你,已经是白活了,就算我对不起祖宗,我也不能再对不起你,对不起我们的孩子,女孩子也是人!”
https://www.cwzww.com https://www.du8.org https://www.shuhuang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