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了。”黄大香放下手里的针线活说,“刚才又吃了半碗饭呢。”
“你吃了吗?”吴枣秀从衣襟下抽出手来,手里攒着两个烤熟了的红薯,“吃吧,大人不活,小孩子也活不了,要救太子,先得救娘娘。”
“我也吃了呢,你千万别从家里拿东西来,你家大伯的东西都是有数的,知道了要遭闲话,他没什么话说不出来, 你可千万别。。。 ”黄大香连忙推辞。
“你吃了什么!我还能不知道?前天就断粮了。你这人也真怪,别人偷来抢来只为吃,你倒好,别人借你送你也不要!”吴枣秀把红薯塞到黄大香手里,又说,“你放心吃好了,那遭雷霹的不知道好,知道了更好。我才不怕他,我拿自己的东西,他管不了!”
“好,我吃,我也真是不知道饿了。”黄大香一点一点地吃着,说,“也别怪你家大伯,他是有难处,你婶子病成那样,一夜咳到天明,几个月下不了床;两个孩子也没长足力气,不靠你多做些,还能靠谁?往后你。。。 ”
“你说起这些事情来我就心烦!”吴枣秀打断黄大香的话,“我累死累活供养了他们,还得受那瘟神的气,还得受他的管制,你说起这些,难道要让我憋死在他们姜家不成?我不想跟你说这些了,你就顾你自家的事吧,这红薯明天我偏要明明亮亮地给你搬一筐来!”
“不用,不用呢,”黄大香急忙阻止,“真的,我还有办法的。”
不知什么时候,姜圣初来到了门口。他背着手,横眉竖眼地站了一阵。黄大香见了,停住正往口里送红薯的手:“圣初伯来了。。。 请进屋。”
“这个家如果不是我,谁能当得下去?早饿死人了!我白天跑遍四乡,晚上染布浆布,这也是女人经受得起的?姜家的门户全靠我给支撑着,就你偏不知饱足,你这不识好歹的东西!”姜圣初吼叫,吴枣秀掉头回了一句,“你可知好歹。。。 ”黄大香马上用目光制止了她。黄大香朝姜圣初说:“坐吧,坐吧。”
姜圣初不坐,从身背后亮出手来。他也拿来了两个红薯:“我是不知好歹的人?那些年我病着,吃了你香嫂的,借了你香嫂的,头也瞌过了,这会也还没忘──红薯我家里有,明天再给你拿些来,这人情我姜圣初能不还?我这人就讲个‘一礼还一拜’!”
吴枣秀想要反驳,黄大香用力按着她的手说:“你能不能去帮我生火烧点水来?等会给孩子热热手脚,口渴时也好喝呢,去吧!”
吴枣秀只得进了厨房。姜圣初坐了下来,朝吴枣秀的身后骂了句:“这真是个没件视过厉害的贱货!”
“你是爽快人,”黄大香抱歉地说,“这都只能怪我误了你们家里许多的事,可我有些事又只有枣秀能帮上手,也是没办法啊!”
“让她帮你些,这话好说,”姜圣初头一晃,真显出很爽快的样子,“我哪会计较这些?只是你得给我看住她!这贱货不安份,想要跳出我姜家门,你给我告诉她,那得再投一次胎,我姜圣初说到做到,她该清醒些!”
说到这事,黄大香很难插言了。吴枣秀今年刚满十九岁,也没留下姜家的一点骨血来,劝她守这寡,明明是坑了她一世;可要让姜圣初放她条生路,看样子又做不到。姜圣初这种人,只要占着了几分道理就不肯饶人,有俗话说,长兄当父,大伯管着婶子,外人很难说话,黄大香只得低着头,默不做声。
幸亏这时姜圣初还没想到需要让黄大香在他们这大伯婶子中间做些串通说合的事,他把话扯开了,“我看你家这事,硬撑硬顶地也过不下去,不如带上孩子,沿门沿户地多去‘借’几家,都知道你可怜,会有人给的。”
黄大香知道这“借”是什么意思,她也感到自己快到沿门乞讨的地步了,但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她是不肯走这条路的。她也把话扯到其他事情上去了:“你家大嫂子的病好些了么?”
“没救。这种病我见得多了,神仙下凡也救不了!”姜圣初在冷漠之中倒也说了句对老婆的同情话,“她这一生一世没过上几天舒心日子,老天真是作了孽!”
“你求天地神明保佑吧。”黄大香叹息说。
“神明要是我姜圣初能求得到,早该发迹了──早年我爹妈领我跪跪拜拜求得还少?我才不白费力气──明天你就等着我再给你送些红薯来好了。”姜圣初说着便起身走了。
黄大香皱着眉头听着,没回话。在送姜圣初走后,她挑亮油灯,还想做些针线活。吴枣秀进来,一手夺过绣花用的绷子:“香姐,这些事你今晚就算了吧,更鼓早已敲过,油灯又快要燃尽了!”
“好吧。”黄大香依顺了枣秀,“今晚你不回家去么?”
“你要赶我走?”吴枣秀眉头一扬,不满地说,“你可别听那催命鬼的话!我哪有什么家,那是个虎口狼窝!”
“我这哪是要赶你,”黄大香想,为顾忌姜圣初而硬让枣秀走也真是不妥,便说,“那就睡吧,我们姐妹俩正好说说话。”
吴枣秀三下两下*衣服,滑进被子里去了。黄大香吹灭灯,摸索了好一阵,上床时说:“枣秀,明天你去给我买半斤酒,一斤肉,另外,还买些香、纸、蜡烛来,仁茂伯请动了青石庵的老尼姑,明天上我家来给孩子寄个名,你能帮这忙么?”
“这有什么能不能?”吴枣秀问,“可钱呢?没钱只是说白话。”
“你别担这心,我还留着一块银元,明天给你,你就别说给我买就是了──欠债的人,还难得说明白许多的情由呢!”黄大香睡了下去,搂紧了孩子。
吴枣秀“嗯”一声,答应了,但她十分纳闷:这钱从哪里来的?稍停,她蓦地翻过身来:“那件紧身绣花夹袄呢,你把它卖掉了?”
黄大香只深深地抽了口气,没有出声。 。 想看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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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能下地玩耍了。
吴枣秀买来了酒和肉,先给孩子喝了点汤,喂了一小碗米饭,大人们却只能煮红薯吃。
“这叫什么红薯?全是些根根、鼻鼻的,没有一个中看。”吴枣秀在筐里把红薯翻了个透,这是姜圣初送来的,“亏他说得出口,还叫‘一礼还一拜’,当年他遭血灾烂病,我说你真不该理睬他,让他遭瘟死才好!”
“何必恶语伤人?他也有难处。”黄大香劝吴枣秀,“你常来我这里,他不也没说什么太过分的话?”
“世界上有几个人能像你这样大慈大悲?”吴枣秀放低了声调,“神明是该护佑你,我可不指望。眼下老天不是正在罚我么?要说这是活该我也认了!”
这时,张仁茂领着青石庵的一个小尼姑进了门。黄大香见老尼姑没有来,不免有些失望,但她知道这是勉强不了的,不是大的法事,老尼姑难得亲自出马。黄大香赶忙起身接待:“烦劳女菩萨多多费心。”
小尼姑浅浅一笑,提步进门,在靠墙一旁的高凳上端坐下来,双目微合。看那样子,她不过十七八岁,眉线修长,脸面白净,真让人怀疑是观音佛母的替身。据传,她出身名门,还上过新学校,自己却执意要削发为尼,这事本身就让人十分费解,因此,众说纷纭。一说她父亲是个师长、军长之类,半生厮杀,母亲却是个佛门信徒,为丈夫的涂炭生灵深感不安,临死时便将女儿许身佛门,让她诵经拜佛,为父亲赎罪,她是一个孝女,便依从了;一说她是父亲的小老婆所生,母亲被大老婆逼得吞金自尽,后来大老婆又打算将她送给自己兄长去当七姨太,她不从,幸亏父亲还疼爱她,便捐了些田地给青石庵,任其自便来这里当了尼姑;更有一说是,她上新学时,打算与相好的人私奔,后来却查出那位相好竟是犯有杀头大罪的人,于是,她父亲便送她来青石庵,让老尼姑好好看护,指引迷津。这些话相去甚远,但多少有些根蒂,只是青石庵实在是个小庵堂,凭她的身世,哪个名山大刹不可安身修炼?小镇人怎么也想象不出来,这竟是一个至今尚未了结的爱情故情:有个陶醉在中外著名诗歌小说里,信奉爱情至高无上的女中学生,当她倾心相爱的人为了政治理想的缘故,视爱情与生命二者皆可抛时,她顿时觉得看破了红尘,情缘只不过是一场恶梦,便自甘寂寞,许身到这个僻远难寻的小庵堂里来苦守青灯。至于除此而外的传言还很多,但那只不过是些轻薄人因小尼姑的年青美貌而闲扯出来的无稽之谈罢了。
“女菩萨的道行也很高超,还办过不少的*事,”张仁茂解释说,“佛祖在胸,心诚则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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