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迎蓝坐在那冷气十足的大办公厅里,刚刚从街上带进来的满身燥热,已经消失无踪,两只裸露的胳膊,反而感到几分凉意。她下意识地拉拉衬衫领子,贯注精神,去打量那坐在大办公桌后面的董事长。
这董事长很像董事长,两鬓斑白,近视眼镜,挺直的鼻梁和一张坚毅的嘴。在桌上,有块黑底金字的名牌,刻着:“董事长:萧彬”等字样。夏迎蓝就坐在他书桌对面的一张皮椅中,正被这位萧彬董事长从头到脚地观察,他手中握了一沓卷宗,显然是她的一切资料。他看看资料再看看她,将近十分钟了,始终就没说过话。噢,夏迎蓝心中暗暗感叹着,要找一个职业居然这么困难!一星期以来,她已经见过这家“达远贸易行”的组长、科长、副理、经理、总经理秘书、总经理,以至这位董事长。不过是个秘书缺,居然要闯五关,斩六将,本来嘛,她刚来应征的时候,就有一百多位都是大学毕业的学生来竞争,她考过英文信件、打字、中英文阅读能力、中英文写作能力、应对能力,居然还做过一次智力测验!简直比大专联考还难!
“嗯,夏小姐!”
那董事长终于开了口,把痴坐在那儿呆想的夏迎蓝吓了一跳,她慌忙坐正身子,正视萧彬。
“你家在台中,你为什么到台北来找工作呢?”萧彬问。语气和声调都非常平稳,非常慈祥,那镜片后面的一对眼睛虽然敏锐,却也温和。
“我认为在台北比较容易找事。”她坦白地回答,“尤其我读的是职业学校,受过职业训练,如果不能学以致用,也相当可惜。”
“你一分钟可以打八十个字,并不容易啊!”
“这并不是我最好的成绩,”她笑笑,“在学校里,我曾经打过一百以上。我还有很好的珠算本领,但是,”她再笑笑,“我参观过你们公司,仿佛一切都电脑化了,我的珠算大概也英雄无用武之地了!”
萧彬斜靠在椅子里,拿起桌上的一支签字笔玩弄着,带着种感兴味的表情,他很好奇地望着面前这个女孩。那么年轻,履历上写着二十岁,才从高职毕业。有对明亮的大眼睛黑白分明,长而黑的睫毛向上微翘,使她整个面容都笼罩在一种充满青春气息的明媚里。眉毛黑而修长,嘴唇红润而小巧,实在是个“相当美丽”的女孩,那直直披泻毫无润饰的头发,更增加了她几分纯纯的、甜甜的味道。萧彬知道她为什么能通过那么多关,被推荐到他面前来了。她美丽!美丽往往是个比才华更占优势的条件,使人一见面就有“好感”。爱美,是每一个人的天性!他微笑起来,更深地注视她,笑着说:
“你似乎很有把握,你会被我们公司录取。”
“哦,并不。”她又笑了,她很爱笑,笑容中有种动人的天真。“但是,我猜,那么多报名的人中间,能够有幸运见到董事长的并不多。”
“是不多,”他紧盯着她,“只有八个!”
“噢,”她一怔,脸上的阳光立即消失了一半,笑容就被一阵乌云所遮盖了。她很快地、直率地表示了她的失望和惆怅。“原来只有八分之一的机会!我还以为……我是唯一的一个!唉!”叹了口气,她垂下的睫毛忽然又飞快地扬了起来,希望重新在眼睛中闪烁。“那么,萧董事长,你有权淘汰其他七个人!”
“你认为你比其他七个都强吗?”萧彬敏锐地问。
“是的。”她肯定地说。
“噢,你并不谦虚啊?”
“在竞争中,不需要谦虚,只需要能力!”
他沉思地看她,她脸上有股热切的神情。
“你很需要这份工作吗?”他沉吟地问。
“是啊!我既然舍得离开父母来台北,当然希望找到一个好工作。”
“家里要你赚钱吗?”
“不。我家虽然过得很节省,但是并不贫穷,我父亲教中学,妈妈教小学,我还有三个在求学的弟妹,父母的负担很重,可是,他们却不要求我赚钱养家,只要求我‘独立’。当然,如果我能赚很多钱,寄回去一部分,会让我自己觉得有份骄傲感,和成就感。”
“你知道,”萧彬心里的欣赏在加重,神色上反而显得平淡了,“我见过的女孩中,有很多都是家境贫寒,生活清苦,她们更需要这份工作,来赚钱养家!”
“哦,”她脸色变了,眼底有一丝近乎“反叛”的光芒在跳跃。“我以为你要找一个能干的女秘书,并不知道你在开救济院!”她站起身来,抓起椅子上的皮包,“那么,我不打搅你了,你时间宝贵,我也宝贵,我还要去立标水泥公司!”
“立标?”他怔了怔,“你去立标干什么?”
“他们在征求打字员!我想,我一定会录取。希望他们不在开救济院!”
“等一等!”萧彬正色说,“你似乎不知道,立标公司也是我们的!”
“噢!”她惊呼,眼珠瞪得圆滚滚的。惊异地打量萧彬,点了点头。“难怪……韶青已经告诉过我,你是个大企业家,又尖锐又能干又难缠!这工作还是不来应征为妙。不过,你的企业网绝对不能伸向台北每个角落,我总有路走的!”
她把皮包甩在背上,挺潇洒的。微往上仰的小下巴,有股“初生之犊不畏虎”的傲气。她身材修长,腰肢纤细。萧彬看着她,咬了咬嘴唇。
“韶青是你的男朋友吗?为了他你才来台北吧?”
“对了一半。”她说,“我正和他同居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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