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从海平面冒头时,船开到了一座岛屿的东北侧。船停稳后,祁遇川回头叫醒正在打盹的辛霓:“去下网。”
“欸?”事到临头,尽管有些慌乱,但辛霓还是按照昨日所学的步骤,把渔网和缆绳整理好,小心翼翼地顺入海中。
祁遇川一面往箱子里放冰块,一面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他不得不承认辛霓虽然看上去很笨,但悟性不错,手脚也算灵巧。待网下完,他把船速调成两海里,让船拖着网,绕着海岛缓缓航行。
辛霓长松了一口气,不禁又雀跃起来:原来这么简单?
彼时,天边的云层、海上的雾霭悉数散去,天空高迥空旷恒大,海面如最温柔的女子,在白亮的日光下,泛出粼粼光泽。成群的海鸥从岛上飞向大海,它们不时俯冲海中,不时直上云霄。辛霓兴奋地追随着它们的脚步,她不敢大声说话,却又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抓起一粒石子投向正专注盯着回声监测仪的祁遇川。成功引起他注意后,她双手围在嘴边做喇叭状,眼睛笑成弯月,朝他无声地喊道:“看,海鸥!”
祁遇川瞥了她一眼,摇了摇头,视线再度落回监测仪的屏幕上。
辛霓从船尾回到船舱,在他身边坐下,指着屏幕说:“这是干什么用的?”
祁遇川没有回答她,根据屏幕上的波动图像列出公式,计算渔船和鱼群的距离。辛霓凑过去一看,那数学公式的繁复程度远超她所学,她不禁诧道:“你不是文盲吗?”
祁遇川明显被噎了一下,笔尖顿住,长嘘了口气,才又继续做运算。算出结果后,他回到驾驶室,将航向改为由西向东。
辛霓这才意识到自己雀跃得太早,原来捕鱼也是有技术含量的,她讪讪上前讨教:“所有渔民都要会算这个吗?看上去很难的样子。”
“他们不需要。”祁遇川目视前方,“他们只需要凭经验和耳朵。你可能不相信,有的船老大只要把耳朵贴在船侧板上,就能听到鱼的位置。也许过些年,海更穷了,他们也会依赖仪器。”
“所以,你是用头脑在和他们竞争。”辛霓双手捧着脸颊做崇拜状望着祁遇川。
祁遇川嘴角一动,侧回脸,垂注她一眼:“你很闲?”说话间,他从脚边拿起一根木棒递给她,“很闲就去那边敲船板吧。”
“欸?”辛霓双手接过木棒,“干吗?”
“把鱼赶到网里去。”
辛霓捧着那根木棒,不情不愿地走到他所指的位置坐下,“咚咚咚”地敲起来,她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笨死了。
敲了约莫二十分钟,她耐心用尽,手臂也开始发酸,外面的阳光变得炽烈刺眼,海景变得枯燥乏味。她瞄了祁遇川好几眼,他意态悠闲地靠在舱壁上闭目养神,完全没有让她停下来的意思。船舱里光线暗淡,辛霓只能看到他的剪影,他脸部、身体的每根线条都优美得像大师手绘的作品,辛霓看得呆了,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
“不要磨洋工。”他动也不动,理所当然地使唤她、压榨她。
辛霓莫名的不敢违逆他的意思,背转身去,赌气不看他,使劲在船板上敲了十几下,这才解恨。海面上渐渐有了微风,船身随着海浪轻微颠簸起来,辛霓看着脚底的海面,有些微的晕眩,那晕眩感似有种邪恶的感召力,她越晕反而越兴奋。她两眼直直地盯着海面,有种跳进海里的欲望。就在她出神之际,一顶斗笠重重地压在了她头顶。她一惊,双手扶着斗笠边缘,诧然回头看去。只见祁遇川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她身后,他头上也戴着顶斗笠。那竹编斗笠呈扁圆状,颇有些像日本德川时代武士戴的阵笠。辛霓不禁咧嘴一笑:“这帽子真好玩。”
说着,她起身靠近他,在他面前踮起脚,自然而然地抬手捉住他斗笠两边的系带,帮他系好在颏下,并打了个小小的蝴蝶结。祁遇川目光微动,眉头不觉又蹙了起来。
“好了!”辛霓收回手,把自己的斗笠系好。
“下次不要盯着海面一直看,心理素质不好的人,看久了会跳海,原理和恐高症跳楼一样。”祁遇川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知道了,谢谢关心!”辛霓粲然一笑。
“谁关心你了?”祁遇川冷冷转身,“换衣服,准备收网。”
辛霓“哦”了一声,套上防水雨衣和雨靴,启动机器轮滑收海里的缆绳。随着渔网收起,一些辛霓说不上名字的鱼、虾、蟹浮出水面。刺入渔网网眼里的大鱼激烈地摆动着尾鳍,企图钻出网眼。鱼光粼粼的渔网剧烈地抖动收紧,辛霓使出吃奶的劲儿,却怎么也拖不起来整张网。船体随着她和鱼之间的角力左右摇摆,她急得几乎哭出来:“祁遇川,快来帮帮我!”
祁遇川好整以暇地站在边上作壁上观:“我帮不了你。”
辛霓从咬紧的牙关里蹦出一句话:“为什么?”
“因为断手断脚的我,大概也只比拴住的狗厉害一点点。”他不紧不慢地回答。
辛霓在心里诅咒了他一通:“好啦,我错了行不行?你快来帮帮我吧,不然它们都要逃走了。”
她满头是汗,脸憋得通红。她早先因为太激动,忘记戴手套,粗粝的缆绳在她手掌间来回摩擦。尽管如此痛苦,她却丝毫没有放弃的意思。祁遇川看了一阵,拄拐缓缓移到她身后,找到个借力点半跪下身,一手一拉一扯一带,就将整张网拽了上来。
他那一带的力气太大,辛霓冷不防重心不稳,一个趔趄扑倒在地上,她顾不上疼痛,爬起来眉开眼笑地凑到渔网前:“好多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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