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阿香的性格,她会答应我俩仍相好吗?
阿香的家人凭什么相信我?相信可以瞒着我的家人让我们订婚?
就算是这样,那个张银富怎么办?告他?
我妈和哥嫂知道了会怎样,会让我们在一起吗?告的话势必弄得满城风雨,阿香还能在药厂和焦家庄呆吗?
还是忍气吞声瞒着别人继续在他手上上班?——阿香做得到吗?张银富会不会变本加厉?我能够容忍吗?
阿香是个聪明而深明大义的女孩,她选择嫁给张银富固然是迫不得已,但以当时的情境看来,不把张银富送进大牢而是顺水推舟嫁给他又是合情合理的。她保全了自己的名节——这在乡下是多么的重要!虽然存扣并不知道阿香当时已经怀孕了。
但存扣什么也没有说。他多么想在他的生命里能剔除这个沉痛的片断,每彻底地回想一次都是掀开心灵陈疤的过程,都会流一次血。他不想在他俩面前像用手术刀似的细细解构理由,和他们辩论。
三个人各自沉默着。不知不觉的,春妮的手伸过来,轻轻地放在存扣手上。
《扬州》第三章1
大二结束了。放暑假的前一天,春妮在宿舍里看着整理好的回家的行李,心里突然空落落的,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她知道这是为什么。她来找存扣。
存扣和桂宏正在操场上溜达,有说有笑的。听见后面春妮喊他们,便停下来。
见春妮神色有些恹恹的,存扣问她:“怎么啦?明天就放假了,还不高兴?”
“有啥不高兴的,暑假六十天哩。回家有的吃,有的玩,又可以天天睡懒觉。”春妮幽幽地回他。
存扣打趣说:“可不要太享福了,暑假回来后养成个小胖猪哦。”
桂宏听了“咕”地笑起来。春妮翻了存扣一眼说:“养丑了也不要你问,大不了你们不带我玩好了。”
存扣见她说话有些戗戗的,也不知怎么回事,就换了另一个话题,告诉她:“我要到桂宏家先玩几天哩。”
春妮听了不响,吭着头边走边踢着跑道上的小坷垃。“我也要去!”她突然说。
桂宏唬了一跳:“你……上我家去?”
“不行啊?女生不作兴到男生家去玩?”春妮咄咄地看着他,“不欢迎就算了!”
“不是不行,是你家里人等不到你回家会担心的。”存扣说,“一个女生家家的。”
春妮说不要紧,她可以打个电报回去说到哪个女生家玩几天。“玩几天?”她问。
“三天吧。”存扣转头对桂宏说,“带她去吧,让她看看农村。她新鲜(新奇)哩。”
桂宏说:“你去了不要后悔。农村条件差,没有好的吃,晚上蚊子多,连个好厕所都没有。”
存扣心里突然高兴起来,哄她:“乡下晚上还有鬼哩,还有狐狸精哩。”
春妮笑得“咯咯”的:“你们不要唬我,越唬我越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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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第三章2(1)
次日早上八点钟,三个人在扬州汽车站上了到东台的班车。存扣有晕车的毛病,预先在候车厅花五角钱买了个防晕车的糖丸含在嘴里。饶是这样上了车还不敢大意,坐到靠窗口的位置上,眼睛闭得紧噔噔的,一言不发。春妮和他坐在一起,笑他:“你也有弱项啊!怎么一点儿潇洒风度也没有啦?”一百几十里开出去,车近海安时,糖丸的药效过了,存扣强抑着阵阵泛上喉咙的恶心,浑身打冷惊。春妮感觉出来,赶紧替他打开车窗,又掏出手绢儿做好准备。车到海安停下吃饭,车门一开,存扣踉跄着下来,蹲在一棵树下面就狂呕起来,呕得眼泪鼻涕的,也顾不上狼狈,直着头喘着气让春妮替他擦脸。吐过了才感到胃里轻松了。那边桂宏端来一碗滚烫的豆腐脑子,说:“不买饭给你吃,把这个喝了暖暖胃吧。”存扣端过来喝了,要春妮和桂宏赶紧去吃饭。春妮在卖客饭的地方东瞧瞧西看看,拉住要掏钱买饭的桂宏,要他买了四个茶鸡蛋两条兰花豆腐干,两人分吃了。她说饭菜看上去不卫生,不敢吃。
上了车,存扣不再难过了,但身子仍乏软。太阳蒸得车厢里燠热,路况不大好。摇头晃脑中,存扣脑袋倚在春妮肩上睡着了。春妮让他靠着,有时看看他的脸,心中涌起一片爱怜。
到了东台已是下午一点多了,还有二三十里才到桂宏家。车站上立时涌上来不少载客的,争着拉扯生意。存扣不肯坐三轮卡,说这一路上汽油味闻够了,宁肯屁股受点委屈也要坐二轮人力车。只好依他。二轮车夫们在公路上把车子蹬得呼呼生风,春妮坐在车后连嚷舒服;到了乡间小路却颠得人屁股生疼。几十分钟后到了一个渡口,一条大河白茫茫的,起码有百十米宽。桂宏说到了,下来把车费付了,招呼存扣和春妮上了渡船。
说是到了,过了河还有四五里路。放眼望去,无垠的水稻田,远近稀稀拉拉的几个小村庄。桂宏带着兴奋指着西北方向一个村落说:“看那边树上——有三个喜鹊窝的!就是我家庄子——刁家庄!”
田间土路窄而弯,转弯抹角。两边是灌溉渠和稻田。路边种着黄豆,绿叶子密匝匝的,结满了豆角。有的地方站着向日葵,蓬蓬勃勃的,葵花匾子浑圆金黄,像姑娘灿烂的笑脸。不断有青蛙从他们脚边跳进稻田和渠里去,把春妮弄得一惊一乍的。看见路边虚土里钻出一条肥胖的青蚯蚓,她捉住桂宏的臂喊“蛇”;看到渠里游过一条黄鳝,她更是扯住存扣衣裳尖叫。存扣哄她说不作兴瞎喊蛇的,你再喊真就被你喊来了。春妮忙说“我不喊了”。有三两只麻雀从他们头顶往远处飞去,把唧唧交谈声留在身后。不断有小河小沟。过小桥时,春妮走在当中间,前面拽住桂宏,后面搀着存扣,诚惶诚恐,挪着小碎步儿——像京剧中花旦走的台步——弄得大家一起累。存扣笑道:“现在轮到你狼狈了吧!”到了这熟悉的水乡田野上,存扣心情很舒畅,重新神气起来。
过了最后一座两块板并列的水泥桥,算是进了庄。庄子不大,大概只有百十多户人家。正是下午两三点钟光景,没有什么风,阳光不动声色地照着,倒不是十分的热。也许是久居城市的缘故,村庄让人感到很静谧。存扣注意到庄边不少人家没砌院墙,门口有很大的菜地,用棉花秸子或芦柴围成栅栏以挡家禽,菜地中间栽着一两棵梨树桃树。梨树上结着青梨。几只鸡婆聚在树阴下自在地扒拉着虚土,寻觅食物。一只黄猫也不知打哪儿窜出来的,箭一样蹿上一户人家的土墙,跃进院子里去。一条浑身漆黑的草狗梦游似的从一条小径上路过,看都没看他们一眼。河边上有十几只鹅鸭在树阴下集体打盹。满眼都是很淳朴的田园色彩,连阳光和空气中都氤氲着泥土和植物的味道。多么熟悉的沁人心脾的味道啊,这让存扣感到无比亲切。但即便存扣同样长大在水乡农村,他还是觉得这个村庄田园趣味来得更加“纯粹”一些,有点世外桃源的意思哪。他忽然就冒出一个念头:如果眼睛不看路边的电线杆和庄上那三两枝电视天线,谁敢说宋元明清时代夏季的某天某地不正和此刻的氛围相仿佛呢?他心中就漾起了他习惯有的浪漫怀古情绪,有点不知今年何年身处何地的感觉。他振了振头,返回现实中,想,也许是因为这庄子太小了,又远离城镇,地处偏僻,才独有了这份淳朴气质。有点像外婆家的王家庄。现在正在日头上,人们不是在田里便是猫在家里,路上就不大见着人。等到四点钟以后肯定也和他的家乡一样,这里的孩子们会成群结队地出来下河戏水洗澡了;跟着,水码头上就会蹲满了淘米洗菜的妇女;各家把桌子抬到院子里吃夜饭;晚上有电视的人家坐满了人,不看电视的也有到桥上纳凉的。这时候庄子就更有了生气。
走了一段土路,一拐弯,春妮突然讶然地轻叫了一声。前面临河的一个灰堆旁边,和地面一样高的露天茅坑旁,蹲着一个小解的女子,阳光照着她的白屁股。见桂宏他们几个过来了,侧过头来打招呼:“桂宏哥,放暑假回来啦?”脸上粲然地笑,很自然,一点儿没有窘迫害羞的意思。——竟是个十###岁的姑娘。“嗯啦!红兰,回头到我家来玩!”桂宏高兴地响亮回答她。三人走出十几步,春妮忍不住轻声说:“天啦,怎么就在路边上……”桂宏说这要甚紧,告诉两人,路边上的茅坑是用来蓄过路人的粪水的,庄上可有好几个呢,晚上出来还要注意点,每年都有小孩子晚上“躲躲蒙儿”(捉迷藏)不小心踩进茅坑的事,“不过从没有淹死过人。”春妮脸都涨红了,带着哭声说这“厕所”她死都不上。桂宏说:“谁要你上啦,我家有猪圈茅缸,在自己家里上。”
《扬州》第三章2(2)
存扣心里暗自吃惊。虽然他的家乡也有姑娘、媳妇当着人撒尿解手的,可那是坐在茅缸上呀,哪有这么大鸣大放地蹲在路边的,也不免太……原始了吧!还是那句老话:“隔河千里远,十里大不同。”这地方离自己家乡有四十几里路,所以就……更不同了吧——他对自己调侃道。
桂宏家东面临着一条不宽的河浜。草屋土墙,院门朝东,门锁着。桂宏说他爸妈可能下田了,变魔术似的从门框上面的一个小洞里抠出一把钥匙。钥匙孔上穿着红布条,红布条上又穿着两个算盘珠儿。进了院子,推开堂屋门,顿时感到里面比外头阴凉多了。桂宏把大家的包收到一起放妥了,要存扣和春妮坐着歇气,他去田里喊大人。他从饭桌上小钢精锅里倒了碗凉茶一气喝下,急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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