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存扣以后还是没去。其实东鲍离花垛并不远,骑车带过河一小时就可以到了。
《花垛》第一章5
存扣心里总是丢不下春妮。虽然明明知道毕业时扬州车站一别,就意味着劳燕分飞各东西,再见很渺茫了,此生能不能再相见都说不定。多么相契相配的两个人儿呀,被地域所隔,最终落得有缘无分。春妮在他脖颈上留下的椭圆咬痕就象征着一个句号。这句号让他疼痛,让他铭记不忘。但毕竟是句号。过个三年两载,各自有了新家庭,那以后似乎更无再相见的意义了。但存扣心里就是丢不下春妮。觉得她还做着自己的女友,只不过人暂在他乡而已;冥冥中感到春妮还在等着他。晚上躺在宿舍的单人床上,他双手交叉放在脑勺下面,黑暗中常看到春妮,那么清晰地,向他款款走来。她苗条的身材,她优美的胸部,她笑起来眯起的眼睛、小虎牙,她耳轮上的淡淡绒毛、软嘟嘟奶乎乎的耳垂(他常喜欢在上面轻轻捻摸),她别着发卡的马尾辫儿……全都呈现在他眼前。他甚至还闻得到她好闻的体香,听得到她的声息,她窃窃的私语、呢喃、喘息和娇怯的呻吟。他突然就唤出一声“春妮”来,或不自禁从鼻腔里蹦出笑的一个短促的单音,有时就有泪水顺着眼梢流下来,沾湿了枕巾;有时浑身发热,血脉奔腾……
有一天午夜梦回,外面微风轻摇梧桐,秋虫啾鸣。存扣想像着,在这天地安宁的时刻,七十公里之外的一个城市里,有一间温馨的房间,房间里摆着一张松软的小床,小床上有一个睡着的女孩子。她在梦中沉睡,像天使垂下洁白的羽翼,像玫瑰合上芬芳的花瓣。她慵懒地在被窝中,春藤一样舒展着姣美的身体,头发如瀑,如枕上歇一堆乌云,额亮如瓷,疏淡的眉毛,如软帘般齐刷刷耷下的睫毛,淘气的小鼻子,嘴巴红艳像涂了蜜,如微微开放的蔷薇花瓣……春妮啊。她嘴角牵动,笑了一下。她在做梦吗?梦的是我吗?这时候他想如果身下垫的是一张魔毯就好了,就能载着他飞向那个城市,在星空下面,掠过村庄、小河、田野……一直飞到她的房间,坐在她的床边上,俯下身细细地看她,也不弄醒她,只是静静地看……天要亮了,再飞回来……这样想着,他突然感到身上肌肉发紧,腿绷着,两只手下意识撑在床单上,就像在夜空中飞翔一般,竭力控制着平衡。
他披衣坐起来,摁亮台灯,从枕下摸出个影集来,一页一页地翻……
但是自从毕业分手,夏到秋,秋到冬,存扣和春妮却没有通过一封信。似乎都在耗着,谁也不肯先。这也难怪呀,纵然心中都有万语千言,却又不适合告诉对方,因为只能徒增烦恼罢了。还是让各人安静吧,还是渐渐地彼此淡忘吧。但存扣越来越发现安静和淡忘根本不可能,回忆总是不经意地猝然而至,欲罢不能;回忆中春妮的影像、态度更加强烈,愈发清晰,连当时没有或无法体会的东西现在都突然懂得了。存扣开始有了通宵失眠。他不知道如何是好。
寒假里,桂香跟存扣谈过婚姻问题。“小伙啊,你有没有谈对象啊?”存扣说不要妈妈烦神,现在还不急。桂香说:“妈能不急吗,过年你都二十五了,和你一般大的人哪个不把伢子搀在手上呀。你外婆庄上的爱香——小时候说要把你的——比你还小一岁哩,都养两个娃儿了,大的已经上幼儿园了。你还说不急!”存扣说:“人家不是上大学的嘛。”桂香说:“你现在不是工作了嘛。这事不能拖,你岁数拖大了人家小姑娘不肯把,只能找人家挑剩下来的,那不把人笑话死了!我的秀平好乖乖哟,你不走多好哟……”她突然伤心地念叨起秀平来了。秀平是最中她意的女伢子。存扣说:“行了妈,你别再说了。我找,我想着找还不行吗?”烦躁得要离开。桂香却跟在后面嘱咐,要找还要找个好的,“喜眉喜眼会笑的,声音要甜,不能矮,不能瘦,屁股要圆,奶子要大,好生养,奶水多……”
《花垛》第二章1(1)
冬去春来,开学才个把多月,就出现了让存扣心情相当恶劣的事情。
正是早春二月,连续几天好天气,天蓝如镜,艳阳高照,气温竟一下子蹿到二十几度。同学们纷纷减着衣裳。经过了一个冬天,这些换上春装的高一学生们都感到了身体的变化,男生们肩膀显得宽阔,身体轮廓富有青年男人的朝气,女生们婀娜多姿,杨柳似的,头发飘逸,面孔娇美。在风和日丽的融融春意中,孩子们身体深处有些地方仿佛得到了什么感应和启示,如冰河化冻,发出“咔嚓”的脆响,如草尖拱出湿地,探出嫩黄的初芽。苏醒着,发酵着,身子慵懒,心烦意乱,脸上通红。空气中漂浮着甜菜般的味道。春天是骚动的季节,生长的季节,最能撩动少年的心。他们渴望通过什么方式获得一次释放。他们想疯癫一把。就有同学提议趁天暖出去踏青,搞一次春游活动。
存扣答应了。
虽然这时杨柳刚刚转绿,桃花初蕾未放,春天还没有真正热闹开来。
六七条木船在梁家荡上集合。小船载着笑声歌声划行在曲水垛田之间。垛田上的蚕豆和油菜一片碧绿,油菜肥硕挺立,结满了花苞,更有零零星星耐不住等待率先开放的,像是大部队的尖兵前哨。存扣的心情和学生们一样的欢畅。他的孩子气毕显无遗,像个水兵司令一样挺立船头,命令桨手奋勇向前,如赛龙舟,惊得数只野鸭离水飞翔,“嘎嘎”叫着,落到远处不知哪道河汊里去。存扣不会打桨,便手持竹篙两岸乱点,却拿不直方向。小船左右蛇行,如同醉汉,船头冲撞垛圩,险些掉落水中,狼狈不堪。乐得学生们夸张地乱叫,哄笑成一团。——存扣老师也有不如他们的时候啊!
同学们在一个较大的垛田上挖洞野炊。镇上学生沈小康家开着照相馆,他带来一架“海鸥”牌照相机,为师生们留下了张张动人的瞬间。
想不到,这次春游却像捅翻了马蜂窝。
春游的第三天早上才上课间操时,突然从学校大门外闯进一个妇女来,一路詈骂着,直奔校长室而去。满操场学生整齐划一的动作全部变形,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议论纷纷,说是李德厚老师的婆娘。
李德厚就是原来高一乙班的语文老师,以后被存扣取而代之,“下放”到初二去教语文。这本来是学生家长给校方造成压力后不得已决定的,可他却从心底对存扣结了怨。他感到不仅失了面子,而且因为初中非毕业班家访理由少,不如教高中吃喝机会多,他感到蒙受了很大的损失。这次存扣带领学生春游,无巧不成书最后拣了他家的大垛子做了野炊地,在田圩上挖了两个土灶。人多脚杂,又踩坏了几棵蚕豆油菜。虽然上船前同学们把土灶回填了,但被踩坏的豆棵油菜却是没办法复原,大家也没放在心上。
第二天下午,李德厚的婆娘上垛子薅草时发现田圩被人挖过,旁边还有草木灰,四处寻寻又看到了那几棵踩坏的庄稼。上来她还以为是放老鸦(利用鸬鹚捉鱼)或打猎(打野兔、獾、野鸡、野鸭)的人干的,回家随便说了说。李德厚听了马上就反应过来:是存扣带了学生春游时上了他家的垛子。
李德厚就揪住这件事做文章,好好地泄下子愤。他要婆娘到学校去闹,到校长室去骂,去使泼,叫校方难堪。不让存扣这小子触点霉头,他一口郁气咽不下去!
于是他婆娘就跳脚拍屁股地杀过来了。
但是,李德厚婆娘的使泼功夫在王校长面前全部失灵。
王校长剑眉一扬,拍案而起:“几棵苗苗就值得你这样来闹?——啊?!你想什么心思啊?——啊?!是不是李德厚叫你来闹的?去把他叫过来!”
李德厚的婆娘本来外强中干,又是丈夫催逼怂恿来的,现在看王校长根本不吃这套,甚至还有给丈夫引火烧身之虞,马上就软了,抹一把眼泪哭春头上垛子就被人踩被人挖不吉利呀,擤一把鼻涕诉庄稼人庄稼就是命,糟蹋了庄稼比掐她揪她还疼呀,等等。王校长不胜其烦:“得得得,赔你!说,坏了几棵?”“蚕豆三棵,油菜七棵。”王校长从兜里掏出一张“大团结”往桌上一拍:“拿去!”李德厚的婆娘嗫嚅道:“算了……不值啥的……咋能拿你的钱……”“要你拿你就拿!——我是替那小子垫的!”王校长吼她,她就畏畏缩缩地拿了,“叽叽咕咕”地低头走了。
王校长要人把存扣找来,不悦地问了春游的事。说老师只要把教学工作搞好,标新立异无关痛痒的事有什么做头;农村学生春什么游,天天望见水望见田?一个老师怎么能听学生撺掇呢?——“他们要上天你就给他们搬梯子?”不等存扣有所辩驳,他又说虽说学生们出身水乡大多会水,可这春天水还很凉,不小心掉下水抽了筋出了事怎么办?学生安全出了问题,我丢官事小,你工作也玩完了,说不定还要坐牢的呀。最后说,根据《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第四若把东西损坏了,照价赔偿不差半分毫”和“第六爱护群众的庄稼,行军作战处处注意到”的精神,“我已替你把钱赔掉了,十块。”
存扣把钱给了王校长,道了声“谢谢”后,闷闷不乐地走了。
春游时拍的照片洗出来了,沈小康拣了几张布置到自家照相馆的橱窗内,另外全部带到学校内给大家看,马上就被手快的同学抢光了。没有拿到的同学央求小康回家加洗——“钱照给你!”有些眼窝浅的女生急得就要哭鼻子了。
《花垛》第二章1(2)
对于这些孩子来说,能在自己的小影集里拥有一张和存扣老师的合影是多么幸福的事情!老师文武双全,高大英俊,比他们大不了几岁,和蔼可亲像个大哥哥,早就成了同学们心目中的偶像级人物。
高一的女生都是十六七、十七八岁的女伢子,正处在情窦初开的微妙年龄,平时哪怕再会害羞腼腆,但遇到能和存扣老师合影的机会她们却大胆得要命,拍照时明里暗里争着站在他身边,偎着他,甚至顽皮地攀着他的臂膀。她们脱掉外衣,穿着鲜艳的毛衣和羊毛衫,一个个显得身材窈窕,青春动人,快乐和甜美写在她们的脸上,花一样簇着心爱的老师。她们心里涌动着说不清的情感,激动、幸福、沉迷,像过年喝多了家酿的糯米甜酒。
沈小康答应加洗。同学们担心他口说无凭,马上凑钱给了他,但想不到,这些照片却又给存扣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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