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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部分(第1页)

个人的爱情,为了能和这个人厮守终身。这个人就是春妮。当存扣在那个炎热的八月背着简单的行箧面色凝重地出现在盐城喧嚣的车站广场时,瞒着家长偷偷来接站的春妮像见到了暌违数十年之久的海峡那边的亲人一样扑上前来,搂着存扣汗津津的脖子,哭着,说着,无所顾忌地亲吻,满车站人的目光都被他俩吸引过来了。仅仅半天工夫,她就陪他找定了出租屋,并添了日常生活必需的生活用品,把存扣八个平方米的小“家”布置得井井有条、清清爽爽的;尤其购置了一张宽宽大大的高低床。本来存扣只想买一张钢丝床的,她瞪了他一眼,说:“你呆子呀。什么都可以简单,这床咋能……”脸上羞红如霞。存扣恍然,立时陪她面红耳赤,心脏大跳。这床几乎占了出租屋的一半。又买了两个碧绿绿松软软的竹凉枕儿。那几天他俩多欢愉呀。老天好像刻意眷顾这对痴情的年轻人,让他们无意间就知道了盐城周家巷新开了招商市场,而且市场董经理还是春妮三中同学的父亲,存扣就因此拿到了三个连在一起的位置上佳的服装柜台,马上就营业了。良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存扣下海经商的第一步,春妮功不可没。

回想起来,那时的生意是多好做啊——没有卖不掉的货,呆子都能赚到钱!存扣做生意又是多么灵光啊(当然也有春妮做他的“军师”)。存扣进的第一批货是男女T恤,一上来就走时尚路线,创潮流之先。他观念新,眼光“毒”,进的品种很多连国营大商场都没有(或不敢进货),一上市就受到了青少年的热烈欢迎。几趟货下来,存扣的三节柜台成了服装区招牌式的摊位,很多年轻人来周家巷就是奔存扣来的,来了都不空手,喜滋滋而去。存扣不怕人学货跟风,他花样迭新,层出不穷,旁人来不及学,来不及跟;何况他本人上佳的风度仪表让年轻人愿意跟他交易。他和顾客心心相印,心有灵犀,心气相通,惺惺相惜。有空春妮也会来帮忙,她模样俊,嘴巴甜,自来熟,非常迎人;她是个天生的服装模特,穿哪种衣裳哪种衣裳就好卖,卖到最后连她身上穿的那件样品也有人要求她扒下来买走,真是好玩极了。有时候,春妮晚上去存扣的出租屋帮他数钱,把面值不同乱七八糟的钱一股脑儿倒进脚盆里,或倒在大床上,整理,数。常常数得春妮乐不可支。数钱是春妮最喜欢做的工作,乐此不疲。数钱就是数希望,数未来,存扣赚的钱越多她就越有底气。

存扣生意好让同行们既羡慕又嫉妒,无可奈何。市场董经理对“存扣现象”有一评:“用知识武装起来的人是不可战胜的。做生意也需要文化头脑呀!”

生意好也累人,存扣又是老板又当伙计。因此,进场后营业了三个月,他就开始用人(伙计)了。

存扣在周家巷做成的几个大手笔很多人提起来就竖大拇指。

存扣人聪明,待人随和而诚实,因此来盐城不久就有了好人缘。他交朋友不看身份高低,从巷角上修自行车的到市场管理干部,只要感觉投机,都可以成为好朋友,一样的看待。他认为朋友就应该像兄弟一样,做兄弟就是要互相帮衬,主动奉献。商户的摊位都是根据合同承租的,按月缴纳市场工商税务管理费,也可以转让或出租。有不少想进市场做生意的人以前没有经过商,或胆子小,或本钱少,抱着做了试试看的态度只买或租人家一节柜台。这样一节柜台也是一个户头。一九九四年市场二期工程竣工,全部是服装门面房;原有的服装柜台也全部取消改成服装门面,规定一个户头换一间门面房,以四万块钱价格买断二十年使用权(工商税务管理费照交)。不想到门面房做的商户市场以每节柜台一千五百元的优惠价格收回(一千五百元含当初承租柜台的押金。每节柜台押金是五百元)。这时候周家巷市场已经是很红火了,不想进门面房的商户(主要是门面房费用高;进场商户的增加又加剧了竞争,有人就抱了激流勇退的态度)哪里会以一千五百元一节柜台的价钱让市场收购呢?——他们照样参加门面房的拎阄,然后出卖户头。以三万至五万的价钱出卖(视拎阄得来的门面房的市口位置好歹要价),居然供不应求,大大地赚了一笔后拍屁股走路。存扣朋友多,早就先于市场通知众商户收购方法之前得知了消息,悄悄把三个柜台以三个名字分成三个户头,这样他把拎阄得来的三间门面房一起卖了出去,一共十三万。当初拿这三节柜台时只花了一千五百元押金,真是把他发大了。然后他又花五万元从人家手上买了间位置上佳的门面,照做他的生意。

《盐城》第一章3(2)

一九九五年,市里有家专做外贸的针织厂倒闭了;原因大抵跟管理层的腐败有关。当时厂里仓库还积压有几十万件针织品,其中有相当一部分是销售单位的退货。绝大部分是男女T恤衫,还有睡衣、睡裤、睡裙、童裙、休闲短裤、三角裤头等,杂七杂八的,花式品种芜杂,尺码颜色搭配也不全了,但全是纯棉的,式样大气,质量是相当的好。厂里急于处理,以惊人的低价试图一股脑儿脱手:像在常熟义乌同样品质的进价起码二十五元以上的男式T恤,只要三四块钱就给你了;进价几块钱的三角裤头只要几角钱,岂止是半卖半送!当然,条件就是那句话:“全部拿去!”

来自山东的一位大老板“全部拿去”了。说是过一礼拜放挂大卡车来点货付款。其时已进了农历十一月份,拥有两家门面房的存扣(他吃下了隔壁一间,打通隔板,两间并一间。零售为主,兼小规模批发)正铆足了劲准备冲击腊月年关。有朋友向他透露了这件事,他马上就敏感地从中嗅出了商机。和朋友到厂里仓库一看,立即就有了横刀夺爱通吃这批货的念头。可是数量太大了,要动用近三十万的资金……但是存扣还是做了。他心里有数,这批货吃下来有多大的甜头。他动用朋友关系,请客、送礼,硬生生把这单生意截下了。好在山东客商和厂方也只不过签的是口头协议,口说无凭,敌不过存扣立时兑现的“真金白银”。存扣把家里所有的资金都搂出来了,还跟朋友转了一部分,真的是孤注一掷了。当时春妮吓得“小腿肚都抽筋了”(春妮语录),但她相信丈夫的决定是对的。她知道亏肯定是亏不了,只是不晓得脱手得多长周期。腊月一过,周家巷市场正月初六正式开门,而盐城周边大小一百多个庙会(春季物资交流会)也从正月初八开始纷纷登场了。存扣卸掉店里所有原来的服装,把山一样的针织品运过来批发。正宗的全棉品质,上好的质量款式,低于常熟义乌服装批发市场太多的价格吸引了客户蜂拥而至,忙起来三轮车都来不及往店里拖;忙起来有客户像土匪一样截三轮车,张开双臂扑搂住摆放针织品的纸箱。存扣找了好几个人帮忙,连岳父母都上阵了。那两个月是存扣最辛苦的日子,在库房里拣货配码子把十个指头都磨破了,人都瘦掉了一壳。但生意上的红火和成功把所有的苦累都抵消了,晚上拖着疲沓的脚步回到家(存扣是在岳父母家里结的婚,一直暂居在这里),把鼓囊囊的钱袋往澡盆里一倒,一家人欢天喜地地数钱是他最快慰的时刻。这票生意存扣赚了十五万。

生意场上就是这样。除了老老实实地做本分生意,聪明的生意人也绝不会放弃一些“歪门邪道”的。

房子就是这年买的……

存扣凭他的人品风度、对春妮的挚爱和经商中的机灵劲儿和吃苦精神,赢得了春妮父母的放心和首肯,把女儿托付给了他。这是一对开明的有眼光的父母。他们喜欢这个女婿。“女婿赛半子”,他们把存扣视若亲生。存扣在盐城的生意每年都有大起色,都会制造惊喜——他好像就是一个天生的商人。一九九三年春节结婚,七月份春妮就做了妈妈(有段时间存扣时常故作痴癫地请教春妮这是咋回事:人家结婚后最起码得有九、十个月才有宝宝,你咋就这样“先进”呢?每次都会招惹春妮一通粉拳,嗔笑撒娇),而且是个男娃。可把双方父母乐坏了(连存扣也有重男轻女传宗接代的封建思想呢。生了男孩他的心就安定了,虽然他同时也希望有一个长得像春妮一样活泼可爱的女孩)。春妮对儿子更是宝贝得要老命,只要在家里,恨不得淼儿长在她身上才好。接着又买了大房子。三口之家其乐融融。春妮真是满意极了;她上班教学,存扣经商做生意,多好的组合!

可是,搬到了新家后不久,她便发现丈夫发生了问题:他常常变得若有所思,蹙着眉头,抿着嘴巴,默默无言;一个人站在天台上看着远处抽烟,叹气,“咕咕哝哝”地轻声自语;在外面陪朋友喝酒,深夜才归……春妮就有些不明白了,有时问他为什么,是不是生意不好之类(这不可能呀,她晓得的),存扣就一醒神的样子,连连说没什么,考虑问题呢。可春妮晓得他心里有事。她就开始揣摩存扣的这种种“失常”了。她本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子,很快就明白了原因:生活和生意的顺利如意并不能让存扣从以前的人生阴影中彻底走出来,反而更催生了他对从前的怀念和感伤。难道不是这样吗?春妮就有些失落了,有些委屈了,有些生气了。她明白了她还没有完整地拥有存扣,拥有丈夫。即便两人是夫妻,有儿子,有属于自己的家。有时候,她甚至有过一种拿了本该属于他人东西的怪异感觉。她了解秀平和阿香所有的故事。秀平和阿香是存扣生命中的两棵树。如果说在大学时代她对此满不在乎,可是她现在在乎了,正因为存扣是她的丈夫,是她生命中最亲密的人,她不能容许他心里还放着别的女人,怀念着从前的故事,她不甘心。她想通过和存扣闹别扭表示她的不满,可想想又毫无理由:跟一个去世多年的姑娘顶真有什么意思;这么多年了,丈夫跟阿香连一个字的书信、一句话的电话都不曾有过。但她就是不开心,嫉妒和对丈夫身心的完全占有欲望本来就是上天赋予女人可爱的天性。终于有一天,她逮住了一个发泄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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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盐城》第一章3(3)

那天孩子已经睡觉了,夫妻俩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存扣说想把秀平的那条大辫子带到盐城来,说摆在乡下那个木箱里怪寂寞的,说万一老鼠进去咬坏了就不得了了。春妮马上就激动起来,说咱们好好一个新房子怎么能把一个死人的辫子放在家里呢?多不吉利呀。不准。

“你这人怎么这样说话呢?什么吉利不吉利呀?多封建呀?亏你还是人民教师呢!”存扣有些生气了。他感到春妮有点过分了,有点不讲理了。

“就是不准。你把辫子拿到家里我睡不着觉!”

“这是秀平的辫子呀!”

“秀平的也不准。她死了。”

“不,她活着!”存扣终于反应过来了,他为春妮的小心眼儿感到意外又气愤。他激动地把手掌抚在胸口上,对着春妮大声说:“秀平没有死!她活着,她永远活在我心里!”

春妮就哭了,哭得好伤心。自认识存扣的第一天起,他对她从来是好脾气,处处都让着她,哄着她,哪里想到他还会对她发这么大的火、凶她,哪里想到他还有“外心”呀!她大声地哭,哭声把孩子都弄醒了,不明白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在懵懂中也吓得“哇哇”大哭起来。母子俩紧紧抱在一起痛哭,其状十分可怜。

终于还是存扣妥协了,答应不把秀平的辫子拿回家,保证以后不再对她“大声吼叫”(春妮语录)、凶她,云云。他心想,好在还没有把和爱香的事情告诉春妮,否则还不知道要吃怎样的醋呢。女人啊,真是小气!小气得要老命!——和爱香的事情一辈子都不能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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