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菡是彻彻底底地失踪了。
这次,连碧荷都失去了碧菡的音讯。无论怎样寻找,无论怎样登报,无论跑遍了多少歌台舞谢……她失踪了,再也没有音讯了!像一缕轻烟,像一片浮云,随风逝去之后,竟连丝毫痕迹都没有留下。皓天整日惶惶然如丧家之犬,他奔走,他登报,他找寻,他甚至去警察局报失踪,可是,碧菡是彻彻底底地消失了。
不止一次,他哀求碧荷,因为这是他唯一的线索,他知道碧菡心爱这个小妹妹,只要她活在这个世界上,她一定会和碧荷联系。但,连碧荷都恐慌而惶惧,有一天,她居然对皓天说:
“我昨天梦到姐姐已经死了!说不定她真的不在这世界上了,要不然,为什么她不理我?”
哦!不行!碧菡,你不能死!你的一生,是一连串苦难的堆积,连救你的人,最后都来扼杀你,爱你的人,都来打击你。而你,碧菡,你对这世界从来没有怨尤,对任何人,从来没有仇恨。碧菡!你必须活着,必须再给别人一个赎罪的机会!碧菡!碧菡!碧菡!
心里呐喊过千千万万次,梦里呼唤过千千万万次,喊不回碧菡,梦不回碧菡,一个小小的人,像沧海之一粟,被这茫茫人海,已吞噬得无影无踪。他变得常常去蓝风了,什么事都不做,只是叫一瓶酒,燃一支烟,听陈元用他忧郁的嗓音,一遍又一遍地唱他那支《一个小女孩》。陈元也常坐到他的桌上来,跟他一起喝酒,一起抽烟,一起谈碧菡。他们竟成了一对奇异的朋友。他们谈碧菡的思想,碧菡的纯真,碧菡的痴情,碧菡的点点滴滴。最后,陈元也感叹地对他说:
“放弃吧!别再盲目地找寻了!一个人安心要从这世界上消失,你是怎么也不可能找到的!”
放弃?他无法放弃,他曾经找到过她一次,他一定再能找到第二次!找寻,找寻,找寻……疯狂地找寻,只差没有把地球翻一个面,但是,茫茫人海,伊人何处?
深夜,他经常彻夜不眠,抽着香烟,一支接一支,一直到天亮。每当这种时候,依云也无法入睡,她会用手环抱着他,在他身边低低地啜泣,一次又一次地说:
“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如果我不吃醋,如果那天夜里我不发疯,我不对碧菡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不是大家都好好的吗?”
皓天轻轻地摇头,这些日子来,他已经和以前判若两人,不再开玩笑,不再说笑话,不再风趣,不再幽默,他深沉、严肃而忧郁。
“不用自责,依云。”他低沉地说,“如果一切重头再来一遍,可能仍然是相同的结果。你并没有错,错在命运的安排,错在我不该爱上你们两个。你的吃醋,只证明你爱我,难道爱也有错吗?”他深深地抽烟,深深地沉思,深深地叹息。“是的,爱也有错,”他凄然地说,“人生的悲剧,并不一定发生在仇恨上,往往是发生在相爱上,爱,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东西!因为你不知道,什么该爱,什么不该爱,即使你知道,你也无法控制!像碧菡以前常爱唱的那一支歌:我曾经深深爱过,所以知道爱是什么,它来时你并不知道,知道时已被牢牢捕捉!是的,它来时你并不知道,知道时已被牢牢捕捉。”他喷出一口浓浓的烟雾,“你知道吗?依云,我们三个人的故事,是错在一个‘爱’字上。”
依云凝视着他,凝视着那缕袅袅上升的烟雾。
“皓天”她诚挚地说,“你要尽力去找她,我保证,如果她回来了,我决不再和她吃醋,我决不再乱发脾气,我一定一像爱自己的亲妹妹一样爱她!”
皓天用手抚摸她的头发。
“我会去找她,”他幽幽地说,“但是,我想我们再也找不到她了。因为,如果我把她找了回来,我们又会恢复以前那种剑拔弩张的形势,即使她是你的亲妹妹,到时候你也会克制不了自己,你还是会和她发脾气……”
“我不会!我不会!我不会!”依云猛烈地摇头。
皓天怜惜地抚摸她的面颊,静静地说:
“你还会的,依云,你还会的,因为你爱我!所以,我不再责怪你那夜的爆发,如果你不爱我,你就不会爆发,是吗?”
依云把面颊贴在他宽阔的胸膛上,默然不语,眼泪充盈在她的眼眶里。
“碧菡比我更清楚这一点,”皓天继续说,“那晚,我找到她的时候,她曾费尽心机,想让我了解这项事实:我们三个人不可能生活在一起。可是,当时我想不通,我强迫她回来,逼得她编出一个同居者来。我……”他又深吸了一口烟,浓浓地喷到空中去,“我居然会相信!碧菡,那么纯情的、天真的小女孩!我……是个傻瓜!是个浑球!”他的声音喑哑了,“现在,她走了!她不会让我再找到她了!她绝不会了。我知道得非常清楚,她即使还活着,我也永远找不到她了。”
他看着那满屋弥漫的烟雾,依稀仿佛,记起他们三个在荣星花园中,第一次提起“碧云天”三个字的时候。当时自己就曾有过不祥的感觉。果真,现在,正符合了“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的句子。他侧过头去,心中的那股怛恻之情,紧紧地压迫着他。在这一刻,那份黯然神伤和心魂俱碎的感觉,震痛了他每一根神经。依云的眼泪浸湿了他胸前的衣服,她低低地说:
“皓天,我们怎么办?我们怎么办?失去了碧菡,我们还能相爱吗?”
他心中抽搐,他知道她所恐惧的,他紧揽着她的头。
“依云,”他恳切地说,“碧菡在我们这幕戏里,从头到尾就是一个牺牲者,如果我们再不相爱,如何对得起离我们而去的碧菡?”依云痛楚地闭上眼睛,紧紧地依假着皓天。
日子一天天地流过去,正像皓天所预料,碧菡音讯全无。所有的找寻和期待都成了泡影。岁月却自顾自地滑过去,地球自顾自地运转,季节自顾自地变换,就这样,由秋而冬,由冬而春,由春而夏,一年的时间,就这样慢慢地,慢慢地消逝了。高家在表面上又恢复了平静,皓天照样早出晚归地上班下班,依云在家帮忙高太太料理家务,高继善忙着他自己庞大的事业,悄悄地叹息“继承无人”。高太太再也不敢谈“孙子”的事,传宗接代那一套,在高家更是绝口不提的事情。大家都不愿再触到那旧有的伤痕,生活也就在这种小心翼翼的情况下过去了。
可是,这天晚上,门铃突然响了起来。依云、皓天和高继善夫妇刚好都在家,全坐在客厅里看电视。阿莲去开了门,只听到她“咦”地叫了一声,接着,就是个年轻少女的声音在问:
“是不是都在家?”
“在,在,在。”阿莲一迭连声地回答。
皓天站起身来,不知所以地变了色。大门口,走进一个身材修长、面貌秀丽的少女来,她满面含笑,满眼含泪,她怀里紧抱着一样东西。
“碧荷!”皓天哑声喊。
“我给你们送一件礼物来!”碧荷说,一步步地走向皓天,把怀里抱着的一个小婴儿,郑重地交到皓天的手中,“是一个男孩子,今天刚满一百天!”
“碧荷!”皓天喊着,望着手里的孩子,那婴儿正张着一对乌黑的大眼睛,注视着他的父亲,他那小小的嘴,在一个劲儿地猛吮着自己的大拇指。高太太扑了过来,一看到那婴儿,她立刻失声痛哭了起来,叫着说:
“皓天,他长得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伸过手去,她迫不及待地接过了孩子,高继善和阿莲都围了过去。依云却一把拉住了碧荷,“碧荷!你姐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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