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等着!”薛红瞅一眼师翔,一跺脚走了。
院子里没了明暗可辨的树影,已是混沌一片了。他久伫无语,只感到双颊烧灼,血流喷涌;一次次愤怒的冲动像潮汐一样袭涌全身!他不能容忍任何人对法律尊严的肆意藐视和践踏,不能忍受对他人格的无视和侮辱。他清楚:摆在他面前的首先是法院内部的一场“官司”之争,并预感到有人要为此付出代价,而首当其冲的就是自己!
整个办公楼没有开灯,黑暗中的师翔说:“你不放车……真要停你的职?”
“停职也不能放车。”
“是谁决定的?”
“说是牛壮。我只听从党组的决定。”
“咱出去走走吧。”
两人闷行在暮色中。这是那条通往龙河大堤的村路,是他经常散步的乡间陌径。
他倔犟地昂着头,不住地发出长叹,望着茫茫的苍穹,感到沉闷而迷惘!
在黑暗中,他却幻想光亮的出现!他遥望东方,想像喷薄的日出,那是何等的力量!她用积蓄一夜的能量掀山破浪,将万千光华和璀璨丽彩洒向人间……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无怨无侮地康慨的无私奉献……
两人默然偕行。轻柔的夜风徐徐荡过,把她的丝巾撩动起来,一会儿胸前,一会儿颈后,活泼而调皮,似一个舞动的精灵……
“你别担心,”她说,“不会有事的。”
他突然苦笑了一下,说:“你认为我在担心自己吗?我着急的是魏元贵的那条腿!又红,又肿,还流着脓,我们却在这里扯皮!”他又苦笑两声,“他们是普通的百姓,无知又无权。他们从递诉状的那天起,就天天盼着,盼着好消息,盼着公道的早日降临,盼着利益的尽快兑现!可我们在干什么?邱吉尔说的好:真理太珍贵,还需要谎言来保卫。我们对原告怎么说?不都是些谎言吗?我们是在保卫真理吗?是侮辱是践踏,是对她不死不活尽兴地蹂躏!我们不仅蹂躏了法律,蹂躏了良心,还蹂躏了她们的希望!当他们没了希望,充满绝望,我们充当了什么角色?社会会变成啥样?动辄就这院长说,那市长说,到底是权大还是法大?”
“所以,”她讲道,“孟德斯鸠指出:一切有权力的人都容易滥用权力!你不是正在撰写一篇这方面的论文吗?”
“我越来越体会到,法制对于一个国家的重要性。英国的政治家洛克就说:法律一停止,*就开始了。我们的法律一直在加强和完善,行政干预却时时发生,这不是法律的悲哀吗?”
他们登上河堤,望着宽宽的河床中央那亮闪闪的细流出神……
她擦净一方桥头石,这是她和姚平莲曾坐过的地方。就在这方石上,她听到了一个村妇的悲壮控诉。她见他仍立于树下,就轻声说:“你觉得闷,就喊几声吧。”
他没有喊,却掏出口琴,慢慢地含在口中,在大堤之上、在龙河上空就飘起舒缓而激扬的旋律——《法律之灯》!这是校歌,是母校每天清晨必奏的乐曲!你听,多么亲切,多么激昂,多么感奋!她激动地要哭了,任泪水随着稔熟的旋律畅流——
四年寒窗,塑就玛特形像;手握法典,高举宝剑尚方;你虽无情,对您一腔衷肠;永不迷惘,追寻法律之光;
导引众生,奔向人类理想……
这亲切而激扬的旋律,在静谧的夜里飘荡,随风远逝……
不知不觉中,她已轻轻地靠在他的肩上,任夜风亲抚……此时,世界变得安祥,变得肃穆,变得神圣,变得虚无……
他轻轻但坚决地推开她,缓声问:“你猜猜,我现在想到了谁呀?”
她摇摇头。
“面对河流,”他说,“我总会想到屈原,那个遭到流放的屈原。”
“你叹他投江而死吗?”
“不,我叹他蒙冤流放。”
“他遭受贬斥,却矢志不移,咏《离骚》而不屈!你受这点打击又算什么?”
“是啊,我们应该学他的济世之慨: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道夫先路!”
“所以说,小人到处有,不必太在意。屈原不是对此也大发感慨吗:荃不察余之中情兮,反信谗而齋怒。”
郑器欲言又止。
“噢,开庭时间又到了,被告方递答辩状了吗?”她突然问道。
“没有递,恐怕……”
“怎么?又有变故?”
他望着迷朦的暗夜没有回答。
她没再问,良久,忽然想起什么,喜道:“我还忘了!下个月咱同学在母校聚会。”
“是吗?”他也兴奋起来,“分别五年了,不知他们都什么样了?”
“你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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