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听了,忙请琥珀沏了一碗茶,试了试温度才送到贾赦跟前。
贾赦一口饮尽,随手将茶碗丢给贾琏,不管贾琏慌忙去接的动作,继续开口道:“事关一府之安危,你们要想最后跟甄家一样的下场,就当我没说这些话。我一个老东西,于国于家无功,不求什么长生不老,安享晚年,为的都是儿孙。为了我那聪明伶俐的萱哥儿,我什么都做得出来,无路可走的话,上折子自请抄家还债,阖府家业作了官价卖出去,尽够还祖上留下的那七十多万两欠银了,料想就是不够,当今圣人也不会怪罪了我。”
贾母气得浑身颤抖,指着他道:“你这是要气死我?哪里来这么些古怪的想法?素日不知保养身体,只知和小老婆饮酒作乐,我不敢管你,如今你竟将祖宗的荣光和基业不放在眼里,脸面都不要了,你看看你想想,你如今成什么样了。”
贾赦冷笑道:“性命都快没了,谁在意什么脸面?欠银不还,皆系家主治罪,余者无罪释放,凭什么一个祖宗留下来的债叫我一个人背负?我获了罪,我孙子将来的前程还要不要了?他那样聪明伶俐,我就这么一个孙子,若没了前程,我死都不甘心。我们这一房又没个娘娘,我怕丢什么脸面?我这么做是为国尽忠,为祖宗尽孝,圣人知道了还得夸赞我几句呢。”
贾母一口气上不来,瘫坐在炕上,吓得李纨探春等忙上来揉胸顺气,又忙命鸳鸯等沏茶过来给贾母喝下去,半日才缓过来,贾政急得在下面不知如何是好,忍不住怒瞪贾赦。
贾赦冷眼看了一会子,问贾政道:“我就是为了祖宗传承下来的家业才想着早日还上欠银,并不想气坏老太太,背负十恶不赦之罪中的不孝之罪,只问二老爷一句,这十万两你是出还是不出?你们一房出了这十万两,不管你们卖东西也好卖下人也罢,哪怕你们借钱,我只要十万两银子。拿到了手,其他变卖等事都由我和琏儿去料理,不必你们费心。”
贾赦抢在贾政跟前说话,压根不给贾政说自己气坏贾母等语的机会,而且他站在当地没有坐下,威风凛凛,竟似没有一丝畏惧,反让旁人觉得十分难熬。独贾琏和凤姐夫妇两个暗叫痛快,只贾母躺着,他们不敢流露出来。
贾琏在旁边劝道:“老祖宗快别气了,气坏了身子老爷岂不心疼?叫外人知道了说老爷不孝,府里又有什么好处?说实话,老爷也是一番苦心为府里,而非自己。虽说有娘娘在,哪怕三年之后咱们不还银子,圣人看着娘娘的情面也会对咱们家网开一面,但是咱们总不能让娘娘在宫里没有颜面不是?将来别人说起娘娘来,指着咱们家欠银说事,或是指桑骂槐,或是含沙射影,哪里是好话?反倒带累娘娘的名声。不如赶在别家都没有还钱的时候,咱们先还上,圣人心里欢喜,少不得也对娘娘另眼相待。我记得吴贵妃家和周贵人家因家里的钱不够建省亲别墅,向国库借了好几十万银子呢!他们赶在咱们家头里还上,吴贵妃和周贵人只怕就比娘娘有体面了,毕竟他们是最先遵从圣人在太上皇驾崩后出了孝的第一道旨意。”
凤姐笑嘻嘻地凑到贾母跟前,扶着贾母倚着靠枕,又给贾母捧茶漱口,款款地道:“老祖宗细想想琏儿说得有理没理,咱们这些年没帮衬娘娘什么,让娘娘一个人在宫里,不能让娘娘因为咱们丢人。我们老爷就是不会说讨喜的话儿,其实满心满肺地想咱们府里好。”
提及贾元春,宝玉不觉滴泪道:“大姐姐在宫里见不着家人音容,若是大姐姐再叫别人耻笑,我竟心如刀割。老祖宗,欠债还钱原是应该的,大老爷虽然急了些,但是心意却是极好的,并不是为了私欲,而是为了忠孝。归还欠银,为国尽忠,替祖尽孝,毕竟是咱们家老祖宗们留下来的欠债。何况,大老爷说得明白,咱们家凑一凑还得上,若不够,我那屋里好些古董玩意儿都拿去卖了,也能值几个钱。甄宝玉住在我那外书房里,每日担忧妻母,其凄凉不堪之处难以尽述,每想咱们家亦有此债,我日后如何安枕?”
听宝玉说出这番话,贾母忍不住心疼地道:“你小小年纪的,只管吃喝玩乐,想这么些繁琐之事做什么?这件事自有我和你老爷太太做主。”
宝玉摇头道:“过了年我就十七岁了,再不是懵懂孩童,哪里只能吃喝玩乐地一辈子。老祖宗就依了大老爷罢,倘若三年后大姐姐不能阻止的话,我就跟甄宝玉一样了,何况,后宫不得干政,此乃大规矩大礼法。到那时,不独我,还有家里的姊妹们,哪个能得平安?甄宝玉日夜都念着他母亲妻子,背地里泪儿流不尽,人都瘦脱了形,我瞧着都觉得惊心动魄。”
贾赦开口道:“连宝玉都有这样的见识,有什么不能答应的?虽说卖房子卖地卖东西的举动过于丢人了些,但是这样更能叫圣人明白咱们的忠心,为了还钱,咱们已经是倾家荡产了,别人见了咱们家已经这样,更不会来骂咱们这些出头的橼子。”
贾母斜睨他一眼,面上怒色犹存,道:“你也知道出头的橼子先烂?你既知道,何苦为难你兄弟?吵着嚷着,恨不得人人都听你的。”
贾赦低下头,心里满是讽刺。
很快,他抬起头,道:“凡是该说的话都已经说了,掏心掏肺的,老太太和二老爷拿定了主意没有?天色已晚,明日五鼓时分入朝随祭,老太太熬不得夜,我也有岁数了熬不得。”
话已至此,又有儿女丫鬟在跟前知晓来龙去脉,贾政咬了咬牙,实在是避无可避,只得点头道:“给!”当面吩咐王夫人想办法整理一下二房的财物,能卖的卖了,不能卖的当了,五十天内凑出十万两银子来,免得三年后元春不济,阻挡不住圣人问罪。
元春若生了个皇子倒还好说,偏生册封至今,膝下仍无一儿半女。
王夫人大惊失色,尚未开口就听贾母叹道:“你们弟兄都说到这地步了,我能说什么?我回头叫鸳鸯找一找,怕也能找出些东西。”
贾政忙道:“怎能叫老太太为儿孙操心?竟不如先看府里够不够,不够我和大哥多拿些。”
贾赦嘿嘿一阵冷笑,道:“二老爷不理俗务,怕是不知道府里是何等景况罢?库房里仅剩的东西都拿出来卖了,能得一二十万两已是大幸,房舍地亩下人不知道能卖几个钱,而且总得留几亩地,免得明年连饭都吃不上。”
贾母嚷着头疼,道:“主意都是你出的,不管如何都由你料理,够不够只有这么些,我累了,你们都退下,说了这半日,你也不嫌累。”
目的达到了,贾赦自不肯多留,临走前对贾政道:“送灵之前我来收取。”
要想让长泰帝记住自己的忠肝义胆,贾赦觉得务必在停灵之后送灵之前缴上欠银,哪怕一时缴不清,心意得表白出来,才能得到最多的好处。贾赦再三想过,除了石呆子那个案子外,自己这一房没有别的罪过,侥幸的话蒙得恩荫惠及子孙也未可知。
离开荣国府时,贾赦交代贾琏和凤姐明日起始清点账册,去掉三十万两后,先卖府里的东西,以库房东西为先、陈设次之、往后依次是下人、房舍、商铺,不到万不得已,庄田千万不能卖。贾赦虽然昏聩无能,但是却明白没了田地就是没了根基,往后一家老小吃用的柴米肉蛋都得从这里出,府里经此一事可是没钱天天采买了。
贾琏和凤姐身上都是虚衔,素日随祭都是为了服侍贾母等人,今得此差事,各自抱病不去,留在家里打开库房清点东西,而贾母王夫人等昨晚都叫了太医来诊脉,府里忙碌了大半夜,次日却都挣扎着前去,不敢懈怠。
听说此事,惜春一笑,心里想着该叫宁国府知道贾赦的决心才是,倘或她没猜错的话,当时接驾时两府都尽了心,宁国府也都借了银子。
这日一早,贾琏和凤姐带人进了库房,很是吃了一惊。
库房几乎都空了,价值过万的古董只剩两件了,余者或是数千、或是数百,凡是能卖出去的东西统统搬出来分门别类地整理妥当,粗粗一算,竟值十余万两。还有一箱压在最底下大约是没被发现的一匣黄金,约重千两。另外,库房里还有许多积存的头面四季衣裳和书籍字画等,别的还罢了,珠宝首饰竟也值两三万两,远远超出了贾赦一房人等的所料。
凤姐悄悄跟贾琏道:“那些书籍字画一箱子一箱子地放着,怪可惜的,咱们家这么些书没人用上。咱们今年才得了庄田商铺送来的银子,不如拿了一万两出来,把书籍字画都留下来,对府里说卖了,然后将书籍字画送到林妹妹老宅去,赶明儿也送林妹妹一些。”
贾琏同意道:“藏书才是根本,就这么办,咱们用不着,儿子将来用得着。”若真是还上欠银,贾赦不获罪,他也无过,贾萱极有可能参加科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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