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左昀木头一样站着,田三也不理她,只管自己剁肉,他使一把劈骨斧,横七竖八地下去,剁得肉末直溅,剁在案板上,“咚咚”直响,惊得周围的几个屠夫转过头来直看。肉末血迹碎骨溅得左昀衣服上都是,脸上被飞起来的碎骨渣弹了好几下,辣辣的疼。她绷着脸,仍不动。
田三停了手,无可奈何地看着她,叹了口气:“你怎么跟你妈脾气一样犟呢?”
左昀鼓了鼓嘴巴,眼泪在眼眶里打起了转,还是不说话。
田三只得态度和缓了一点:“你先走啦,这会儿不要妨碍我做生意。”
左昀还是不动:“那我帮你做生意。”
田三被她逗笑了:“你能做啥呀?能剁肉,还是能剔骨头呀?”
左昀想了想:“我帮你收钱。”
田三赶紧道:“别,你那个数学成绩我知道,不亏死我我不姓田。”
“不管!”左昀怒道,她一看肉案整整齐齐排出去好远,没有空隙可以过去,索性一弓身从桌子底下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我今天黏在你这儿了,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什么时候再和你聊。”
田三只有叹气:“那你说啊,要问什么?”左昀立即从大挎包里掏出笔记本和笔,从肉案底下拽出一张刚发现的凳子,端端正正坐下来,在膝盖上摊开笔记,看得田三直苦笑,“你这个脾气,不去跟你妈一样干公安真是可惜了。”
“江勇是不是一直到处收保护费?”第一个问题。
“废话。”田三看着顾客们陆续走进菜场,其中几个熟脸儿直冲着他的案桌走来,便操起一把尖刀,顺手在肉块上擦了一擦,熟络地招呼:“来点什么?”
“那他收过你的保护费没?”
“前夹?一斤?眉条?好咧。”
砰!砰!
人群潮水一样开始涌上来,包围了肉案,那阵势看得左昀头晕,光看着都觉得招架不住,但田三却还是从容得很,他卖肉比其他摊子快,从不称重量,一刀下去,左昀赶紧接过去拿塑料袋包装,顾客也就很自然地付钱走人,左昀留意看了一下,连个去复称的人都没有,心里不由得暗暗佩服。
六片肉卖起来说慢也慢,说快却也飞快,其他摊子上生意虽然冷清,但摊主也不着急,看着田三的货飞快地销出去,也就慢腾腾起身,准备自己肉案前的高峰到来。
不到一个小时,田三的案板上已经空了,只留一副腰子、一块眉条肉。田三把东西利落地包好,撂边儿上:“回头你带去吧。还像小时候一样喜欢吃腰花吧?”
左昀抿嘴笑,抗议道:“我那也不是小时候啊,都上高中了。——对了,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你是怎么认识我爸爸妈妈的?我问过欧淇,他也不知道。”
田三抬起胳膊,就着肩膀上的衣袖,蹭了蹭油汗直冒的鼻子,张着手,在围裙上猛擦了几把,才说:“走,我带你去吃面片儿汤。”
东城是数百年来形成的居民区,绵湖是一条江的支流最后倾注在山脚下形成的湖泊,而东城就是围绕着支流入口的码头逐步发展起来的居民点,有许多明清时的古建筑,许多小吃也有着上百年的传统。
跟着田三曲里拐弯走了好多巷子,左昀不得不承认,以前对东城的认识根本不彻底,至少,她从来没有看见过###点钟时人声鼎沸的东城,街沿上蹲着挨挨挤挤的卖菜的,买菜的把一条小街挤得停当了,骑自行车的少年拼命地按铃铛,在人群里像一尾鲇鱼似的钻来钻去。沿街一家又一家的小吃店、面条店、油条烧饼店、早茶店、茶馆儿、包子铺、粉团店等,她从前多半是下午或者晚上逃课,而这些店面都已经打烊,只剩下店门口一只汽油桶般的大铁皮炉子,炉子里间或闷闷地燃着暗红的煤,若在冬天,一个乞丐就会瑟缩地站在铁皮炉前,抱着炉子烘手。
田三带着左昀走进一家小店,门面只有四块门板那么大,摆着四张老式八仙桌,每张桌上都坐着人,见田三进来,一个正在门口的炉子上舀汤的老头儿吆喝了一声:“来啦?”不待他们开口,便朝着屋子里喝道,“拿碗筷!”
屠夫(3)
田三进去,四下一瞧,搡了其中一张桌上的一人一下,粗声粗气道:“你们几个并那桌去。”而那一桌人竟不二话,含笑起来,端盘子端碗,而另一桌的也在挪动凳子碗筷,给那几个腾位置。田三朝外面喊:“两碗片儿汤,一碗素,一碗荤。”
左昀赶紧道:“我什么都吃的。”
田三说:“知道。我吃素——你要不要辣?”
等着面片儿汤上来,左昀忍不住又提问:“你和江勇打过架吗?”
“他?”田三“嘁”了一声,接过抹桌子的大妈端上来的茶水,他说话时很少朝说话的对象看,目光落在毫无焦点的虚空里,若非是和他说话的人,简直要以为他是自言自语,“他才没那胆子。孬种得很。”
面片儿汤端上来了,田三抄起筷子在碗里搅和了一下,吮了下筷子,“唔”了一声,“淅沥呼噜”地吃了起来。左昀从筷子筒里拈出一双筷子,那筷子头年久日深渍得乌黑,活像挂在灶头上熏得乌黑的腊肉的颜色,她大无畏地只在茶杯里涮了涮,低头挑了块滑溜溜的面片,送进嘴里。进嘴一咀嚼,才发现这面片柔韧无比,滑溜可口,滋味醇厚,汤水又辣又酸,似乎撒了什么米粉之类的东西,十分黏稠,面片里混合着极薄的肉片,柔嫩多汁,鲜而不腻。一时间她忘记问问题,大吃起来,吃得鼻尖都凝结了一滴清鼻涕,不好意思地抬头去擦,才看到田三很专注地看着自己。
“你妈救了我的命。”田三没头没脑地说,“我惟一酬她的,就是请她吃了一顿面片儿汤。”
左昀一口汤险些呛进气管里:“我妈?”
田三“呼噜呼噜”吃得飞快:“我就是从那次之后,才开始吃素。知道不,我在那之前,什么都不信,在那之后才信命。”
左昀皱皱眉,有一口没一口喝着汤,等着他说下去,也没注意到整个屋子里的人都静了下来,听着田三说话。
6年前,刘幼捷刚刚从部队转业到地方,其时左君年尚在美国进修,按说背景并不过硬,她却照样敢说敢做,纪检一职十分适合她的性格,只要是她觉得违纪的,或轻或重,在党组会议上是非说不可,闹得基层的所长和几个股的股长都对她很有意见。有一回治安股接到市委的通知,配合行动,围剿取缔一个乡镇的封建迷信活动,那地儿的农民自发在湖心的一只小岛屿上建立神庙,周边地区的上千名群众强迫或半强迫或自愿地捐献出了大笔款项修缮庙宇,治安股下去后行动迅猛,把几个带头分子手铐一铐,拉到乡政府一个一个做“工作”。天知道刘幼捷在那一天怎么跑下去了,一眼看到其中一个老头儿被手铐铐在乡镇府门口的旗杆上“反省”,她立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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