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他迎接水流,心旷神怡,“山里还有野人呢。”
孙远舟平时一本正经,说话拿捏得稳重严肃,成峻一时间居然信以为真。
野人?现代社会还有野人?
等他咂摸过劲,始作俑者已经洗完出去了,衣服挂在门口的细绳上,随风飘荡,继续轻飘飘地嘲笑他。
其实孙远舟没有骗他。确实有野人,他亲爸就是野人,四十多岁疯疯癫癫的,每天脱光了衣服在全村遛鸟。
现在他早已看开了,甚至当个笑话。但放在他中学那会,天性要强好面子,决计无法容忍这样腌臜的丑事。
他寄宿在村长家,老头把最敞亮的屋子留给他写作业,杵在外面哀叹:“他爸真是邪性,上天要罚他。”
孙远舟非常赞同。他疯了肯定是报应,疯得好,要是没疯,还不知道要干出什么下作的事。
平静的时光只能到九点,过了点,他便不知道染上什么阴气,满村大喊孙远舟的名字,高呼“我儿”。
村子日升月落作息规律,九点下农都该歇了,他的嘶吼在一片虫鸣中显得很响亮。
日复一日,忍者神龟孙远舟压抑到了极限,他第一次逃课。他绷着脸回到家,见到裸男,一巴掌呼上去。
他从来没打过人,在学校里,他充当劝架和稀泥的角色。
但不代表他不会打人。他早熟,抽条长高,跑得快跳得远,踢足球当边后卫。有陌生人问过他想不想去省会的青训队发展,他当这人是骗子,理都不理。
扯远了,总之。
他把男人揍个倒仰,在阴暗潮湿的谷仓里,对他实施了疾风暴雨的拳打脚踢。
“你是真疯,还是装疯?说啊!”
他爸抱着头,呜呜求饶,他没有得到任何有效的回应,从生理到心理都变得乏力、萎靡。
他放弃了。他找来一根铁链,把这个老逼拴在磨盘旁边,这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他一屁股坐下,像看守牲畜的牧牛人,眼神黯淡,失去生气。
“你现在哑巴了?好,太好了,那你就在这里等死吧。”
撂下狠话的第二天,孙远舟就来给他送饭,晚上,他见人躲在角落里掩面而泣,心想,算了。
于是他放了他,警告:“要是再扰民,你等着瞧。”
但疯子是听不懂人话的。几天后,卷土重来,又开始九点准时放送恐怖故事。
想着以前这些乌七八糟的事,他整途都没睡好觉,一会睡一会醒,沉沉浮浮,总觉得有人在他身边扯着嗓子叫“好儿子”,但睁开眼,只有对面铺位的成峻。他盘着腿,火车路过矿山,问:“你生病了?”
“没有。”
下午五点多到的本市,齐佳没收到他的信,自然不会去想他在哪,就当没不存在。
她在楼下跟李之涌唠嗑。他间谍一样探听季老师,总算搞清楚,他住在干部院里,一百平的房子,有地暖。齐佳羡慕坏了,要是她爸多活十年,赶着下轮分房,说不好她也能享上福。
她第一次看见李之涌家的浴缸,是上高一,如此瓷白光亮,她惊呆了,久久不能忘怀。
“洋人的玩意。”她妈冷笑,“买它干嘛,脏了吧唧的。”
当然,她们都清楚,真正的原因是地方太小,八几年的老楼,干湿分离尚且做不到,遑论其他的。
即使华润府那边有浴缸,有光洁如新的大镜子,和宽阔的洗漱台,她已经很难找回当时那种梦境般的抨击感。
她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短促的车笛。
她杳无音信的丈夫正降下车窗,不动声色地看着她。这把她吓坏了,她脱口而出:“你怎么过来了!”
就好像他不能出现在此情此景一样。
她意识到错误,当即改口:“哎呀,终于回来了。”谄媚得有点生硬。
他静静的。
李之涌懂得避嫌,跟孙远舟抬手致意,想要脱离这惹人不快的气氛:“佳佳老公,我走了,改天。”
改天?
得了吧,他最受不了这个孙什么。光是婚礼那回,他甫一回想就后背发冷,眼神里明显没有甜蜜喜悦的笑意,怪得很,怪在哪,他讲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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