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后半夜,他一直死守着宫门,直到天亮,皇上突然传令打开宫门,包围在门外的护军像潮水般涌进,点名要抓荣庆。天下竟有这么巧的事,他趁着天色没大亮,加上路熟,一路摸到了西铁门,刚走到宫墙与城墙之间的雨道上,迎头撞上元六领着几名禁军走来。
禁军们不由分说,将荣庆抓住。幸好元六认出他,将他带到一边,慌乱中替他换了一顶帽子,给他一条白毛巾,扎在右胳膊上,这是左键锐营的暗号。元六一路将他送出了神武门,临分手前,元六告诉荣庆,说他现在是朝廷重要通缉犯,让他务必想办法逃出城外,跑得越远越好。
荣庆跑到城门边,天色已经大亮,多远便看见城门边站满了士兵,进进出出查得很严。他偷偷走过,挤在人群中一看,见墙头贴着谭嗣同等人的画像,虽说没见到自己画像,但上头却有他名字。他慌忙从人群中溜开,转身向城里走去。
荣庆不敢回家,在一座小土地庙里躲了一整天,企图趁晚上混出去。他跑到朝阳门一看,发现那儿晚上比白天查得更严,东西南北所有的城门都严加防范,显然目前要想混出去几乎不可能,他决定找个地方先躲一阵子,等过了这个风头再想办法。想来想去,家是不能回的,舅老爷家自然也不能去,城里一些亲戚家肯定是禁军重点搜查对象,想来想去,实在想不出去该哪儿。
荣庆在大街上走着,没走多远,便发现有个人跟着他。他故意放慢脚步,在一家杂货店前停下,跟店主讨价还价,只见那人也停下,在一个卖糖饼的挑子前晃悠着。他买了一些红枣,加快步伐向前走去。跟踪他的人也加快步子,始终和他保持着一定距离。肯定是个盯捎的,荣庆想到这儿,突然钻进一条胡同,在四通八达的胡同里迅速奔跑着,穿过七八条胡同,最后总算甩掉了跟踪的“尾巴”。
当他跑进一条静僻的胡同,这才发现到了吟儿家附近,胡同里没有人,四下静得出奇,他站在那儿,听了好一阵子,当他确信已经甩掉了跟踪他的尾巴时,悄悄拐了个弯,来到吟儿家门口。他犹豫半天,终于举手敲着黑漆大门,开门的是吟儿的嫂子。他怕有人发现他,没来得及跟对方打招呼,一头闯了进去。
“哎哎,你找谁呀?别愣往里闯呀!”刘氏没认出荣庆,伸手拦住他。
“嫂子!是我。”荣庆随手关上大门,身体靠在大门上直喘。
“荣少爷!”吟儿嫂子认出对方,心里一惊,因为京城里出了大事,听福贵说荣庆也牵连进去了,“你快出去,这儿藏不住!”
“嫂子,你听我说……”
“你什么也甭说,反正这儿不是您呆的地儿!”
两人正说话,吟儿母亲曹氏听见前门有动静,从堂屋跑出,一见荣庆顿时愣住,走过来叫住他:“庆儿!”
“伯母!”荣庆像遇到救星似的,慌忙向老人走过去。
“妈!”刘氏急了,连忙扯着曹氏衣袖,“他犯了十恶大罪,朝廷正抓他呢!”
“荣儿,你到底犯了什么罪?”曹氏眯着一双老眼,低声问道。
“妈!告示糊满街了,说他跟谭嗣同,康有力都是一党,要谋害皇上!”嫂子不等荣庆开口,抢着告诉曹氏。
“我没害皇上,我是护着皇上的!”荣庆急忙分辩。
“那告示上明明写着奉皇上的圣旨抓你的。”嫂子拦住他的话头。
荣庆耐心地告诉嫂子和曹氏,说皇上已经让太后他们关起来了,有圣旨也是假的。嫂子不理他这个茬,硬是将他往门外推:“你跟九城兵马司说去,跟九门提督说去,跟我们说不着!快,快走吧!”
“她嫂子,你这不是把他往刀口上送吗?庆儿别走!”曹氏看不过去,叫住儿媳妇。
“妈呀,告示上可说了,谁敢窝藏,满门抄斩哪!他穿上黄马褂儿,咱们没沾过一丝丝光,如今倒跟着他吃挂落儿,咱们冤不冤哪?”福贵老婆急了,蹿到婆婆面前扯着老人衣袖叫着,曹氏愣愣地瞪着荣庆,怎么也不相信他会闹出这么大的事来。荣庆听出福贵老婆话里话外的意思,吟儿嫂子心里记恨他们家退婚的事,加上外面传他与瑞王家的小格格订了亲,所以要撵他走,他思忖了一会儿,觉得自己是慈禧钦点要犯,人家留你是情分,不留你是本分,既然这样,还不如赶紧离开,免得为难他们家。
“伯母!我走了,下辈子再孝敬您啦。”荣庆当下给曹氏磕了头,随即起身要走。
“不许走,就在我这儿呆着。”曹氏虽说对荣庆家退婚的事非常不满,但她知道这不是荣庆的主意。这会儿他落难了,总不能瞅着他往火坑里跳。她不理儿媳妇的劝阻,上前拉着荣庆衣袖说:“我不信我姑爷会是乱党,节骨眼儿上不拉一把,要亲戚有个屁用?”
“妈,他算哪门子亲戚呀?”刘氏心想他已经与瑞王府订了亲,要说姑爷这档干事,他应该是瑞工家的姑爷才对。这不,瑞王家有权有势,他不往人家跑,偏上她们这儿来,要不是怕婆婆伤心,她早就想指着荣庆鼻子将他臭骂一通。
“我不管那些,反正在我心眼儿里,他就是我们家的姑爷。你要害怕,先找个地儿躲躲。官兵不来我们算捡着了。官兵来了我是窝主,滚钉板、骑木驴全我老婆子顶着,没有你的事儿!”曹氏没见荣庆时心里也窝着一肚子火,这会儿见了,特别他遇上大难,她心又软了。
“妈!我不能连累您跟嫂子,我得走。麻烦嫂子替我找件衣裳,让我换下这身儿皮,就齐了。”荣庆被吟儿母亲一番话说得非常感动,想起自己处境,想到吟儿身在宫中,万一宫中知道他与吟儿的关系,肯定会派兵来这儿找他的。所以即使她们留他,他也不能留在这儿。
“要走也得在这儿先歇会儿,吃点东西垫垫肚子。”曹氏瞅着疲惫不堪的荣庆,心想他肯定连饭也顾不上吃,于是她毅然领着荣庆进了堂屋。刘氏进房找出丈夫衣服让他换上,曹氏当下进厨房下了一碗汤面,让他吃了好上路。
荣庆吃了汤面,准备离开。曹氏拖着他不让他走,想跟他多说一会儿话。没想这会儿,大门外响起急促的敲门声和大兵的吆喝声。“不好了,一定是大兵来了。”荣庆一听那声音便觉得不对。吟儿嫂子吓坏了,瞅着曹氏不知该怎么办。曹氏思索了一会儿,趴在儿媳耳边低声吩咐了一通,然后让她去开门,自己则领着荣庆走进她的睡房。
大门拍得山响。嫂子匆匆开了门,士兵们一拥而入。
“你们干什么?”嫂子拦住大兵问。
为首的一个营官问刘氏,有人进来没有?刘氏说没有。士兵们纷纷等着营官发话,营宫一挥手:“搜!”
“长官!屋里有病人,经不住吓唬!”刘氏连忙赶在士兵前头跑进堂屋,在曹氏的卧室门前拖住营官,说屋里有重病人。士兵们愣住。营官犹豫片刻,挑起门帘,看见曹氏额头上扎着毛巾,两眼紧闭着靠在炕头的被子上,一位身穿长袍马褂的医生,正坐在炕边给她把脉,背对着门口。
“大夫,病人的情况怎么样?……”刘氏凑上前,故意当着上兵们的面问病情。装作医生的荣庆尽管心里紧张得不行,表面上却轻轻抬起一只手,示意她不要出声,刘氏作出一副担心的样子,跟大兵们说昨天请了个大夫,大夫已经不敢下药了,还说这病要传染。
一听病人得的是传染病,士兵们挤在门边,你看我我看你,谁都不敢上前一步。营官犹豫片刻,挥挥手领着众士兵退出曹氏的睡房,在屋前屋后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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