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
祁铭道,“章校尉真是急昏头了,这尹弛没犯任何过错,只不过是画作被岑雪明买去了而已,我等师出无名,如何捉拿他?”
这时,谢容与道:“德荣,我日前让你从家中取一副吕东斋的画作,那画作送到了吗?”
谢容与口中的家中并非上京天家,而是中州名门谢氏。
东斋先生的画作虽然少,但像谢氏这样的大族,想要在坊间收一副真迹却是不难。
德荣道:“回公子,族中人回话说,画作已在送来陵川的路上了。”
谢容与道:“等画作一到,把它送去张忘尘处,请他照着临摹一副,形似神不似即可,随后把仿作拿去留章街寄卖,不要找顺安阁,随意寻一个画铺子,称是东斋先生的真迹,送画人,”谢容与稍一顿,“漱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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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
“来来来,都往里搬——”
“一、二、三,使劲儿——”
日暮刚至,官邸前来了数名壮汉,依次从牛车抬下七座人长人宽的根雕。
官邸是朝廷命官的下榻之所,哪容得如斯喧哗?里头的管事听到动静,当即涌来前门,正欲申斥,一眼瞧见巷中立着的曲茂,当即息了声,上前道:“曲校尉,您这是——”
曲茂是昨日搬来的。
他在兵营睡得不踏实,本想搬去归宁庄与谢容与同住,奈何谢容与忙得席不暇暖,未必有时间陪他玩乐,正好他日前在府衙写呈文,听宋长吏提起朝廷命官下榻的官邸。宋长吏说,京里来的钦差,惯来在官邸落榻,眼下官邸几个院子,一个住着张远岫,另一个被章庭占了去,余下都还空着。曲茂回头一琢磨,他虽然只是个七品校尉,可不正是从京里来的么?也勉强算是钦差了,既是钦差,搬去官邸不为过吧。曲茂把这个想法与宋长吏一提,宋长吏大概是看在他老子的面子,很快应下了。
曲茂身边的尤绍道:“我们侯爷下个月大寿,校尉买了些根雕回来,打算过阵子送去京里给侯爷祝寿,扰到管事了,还请管事海涵。”
他把曲不惟抬出来,那管事还能说什么呢,当即让去一旁,任他们抬根雕去了。
巷子前远远立着一名厮役,听了尤绍的话,回到巷子口,对停驻在此的马车一揖,“少爷,是曲五爷买了根雕回来,打算给曲侯祝寿。”
却说马车上坐着的人乃章庭,他刚散值回来,见官邸外的巷子围得水泄不通,打发身边厮役去问。
得知是曲停岚干的好事,章庭倒也见怪不怪了。他跟曲停岚从小一起长大,这厮除了惹是生非,就没办过一桩正事。听说他前阵子在顺安阁一掷千金买了副画,前脚刚出楼门,画就被人盗了去。眼下州衙的齐大人宋长吏还在张罗着给他找画呢,他却把这事抛诸九霄云外,转头就置办起根雕了。
陵川山多,乃前朝文人逸士向往的归隐之所,出名的除了画师画作,再有就是根雕。根雕最初是做家居摆设之用,因造型各异,后来渐渐变成赏玩之物,有刻人的,有雕物的,还有仿景的,丈尺之间能将盛世楼阁,海阔山川都涵盖在内。曲茂近日在坊间搜寻一番,竟让他凑齐了一组“七仙贺寿”,七个人长人宽的根雕仙人栩栩如生,当中托着蟠桃的正是慈眉善眼的老寿星。
章庭冷笑一声,拂袖下了马车,目不斜视地入了官邸,看也不看曲茂一眼。
门口管事的见状,心中直呼不好,跟着章庭入院,一面唤人沏茶,一面解释道:“下官想着曲校尉一片孝心,不好相阻,本打算等他搬完根雕就唤人清道,没成想恰好阻了章大人的路,章大人莫怪。”
章庭没怎么往心里去,只“嗯”一声。离入夜还有一时,官邸的暮食尚没备好,章庭随即入了书斋,在书案前坐下,抚平一张白宣。管事的得了茶,也跟着进书斋,将茶奉在案头,一见章庭在白宣右首写下一行“安国取仕之道”,不由咋舌,“这、这不是昭化十年恩科,殿试的策论考题么?章大人竟这样刻苦。”
却说这位管事并不算下人,他从前中过举,领着衙门录事的差,今日来官邸,不过是在此轮值。
章庭见他居然一眼认出策论的考题,不由多了几分看重,淡声应道:“本官是个没什么天资的人,苦读百日未必能得寸进,而今承蒙官家恩德,忝居高位,闲暇时更不敢有丝毫懈怠,况乎家风如此,谈不上刻苦。”
章庭说家风如此,此言不虚。
章鹤书虽出生章氏名门,奈何却是旁支,荫官落不到他头上,他当年走上仕途狠经了一番坎坷,听说单是乡试就考了七八次,是故后来做了官,章鹤书亦不敢懈怠,上下值往来衙门的车程他皆用来苦读,闲时亦写策论,四书随便说上一篇闭目能颂。而章庭身为章鹤书之子,自然承袭乃父之风,格外勤勉刻苦。
章庭说自己天资不好,其实不然,只是看跟谁比罢了。
他们这一辈,或许是受当年沧浪水洗白襟的影响,佼佼者众,谢容与张远岫这样的便不提了,就连早已伏诛的何鸿云也比章庭多了几分机敏,所以章庭只好夙兴夜寐,他盼着自己能像父亲一样,又或是像小昭王、张忘尘一样,有朝一日能凭自己的本事考上进士,只是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年纪轻轻就能折桂的人又有几何呢?
书房里散发着墨香,灯色映照下,章庭的神情愈发冷傲专注,管事见状,再不敢打扰,无声退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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